这是一棵很美的数。
树干很粗,两个成年男子围着树干双手大张都触不到彼此,枝干遒劲,姿态有一种古野的美。
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树枝上缀满了细细的粉色花朵,像极了怒放的樱花,细看又有浅浅的不同,微风拂过,一串串粉嫩的花瓣簌簌漂亮,美得如梦似幻。
洛寒衣坐在树下,一腿微曲一腿伸直,背脊靠着花树的树干,她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很浅,但隐约,带着几分忧愁。
粉色花瓣沾满她银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衣襟,本来就绝美的人儿越发美得让人注目,可惜,这一幕并没有人能够看到。
睁开双眸,那丝若隐若现的忧伤从她脸上缓缓消失,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看不出笑意的笑容,当她抬起搭在大腿上内扣的左手,莹白的手指间,隐隐间露出几缕翠绿色。
洛寒衣将手举到眼前轻轻摩挲,那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木青蛙,不能说栩栩如生,但十分的憨态可掬,把它放到地上的话,只需要在它背部不轻不重的按一下,它就会逼真异常的跳起来。
那是,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师父亲手为她做的玩具,之一。
再一次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眸中的温暖却相反的浓烈炙热,小小的青蛙消失,换成一支碧色玉笛,洛寒衣将玉笛放到唇边,悠远的笛声幽幽响起。
玉笛,也是师父亲手为她做的,只是,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了啊……
明明,已经说了只要师父还活着,就已经满足了。
明明,早过发过誓,能依旧留在他身边,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从蜀山回来,已经有快一个月了。
师父和她并没有住在山下的九华宗里,而是单独住在高耸入云的九华山之上,这上面很美,当然也很大,没有哪怕一个多余的人或物,该有的也都应有尽有,就像是,当年两人蜗居的迷踪谷。
然而,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笛声渐歇,洛寒衣看了看沉落天边的红日,将玉笛收回腰间的乾坤袋,又遥遥望了眼山崖的另一端一眼,那里是师父整日里最常呆的地方。
伸手在自己眉间轻轻抚过,好像要抹去其间多余的愁绪,然后抬步离开。
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
早在一千年前的时候,她就已经辟谷了,根本就无需食物充饥,然而直到今天,她依旧锲而不舍的做着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
如果说曾经的她,是因为莫须有的坚持,想要保留她作为人的习惯,那么如今,不过是因为……
吃饭的这小小一段时间,是她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和师父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机会之一。
哪怕,这个机会,少的可怜。
一个月来,师父回应她同桌而食的请求,有且仅有一次。
洛寒衣将再朴素不过的两菜一汤端上桌子,眸色十分柔和,说起来一整个九华宗的门人弟子全都已经过了辟谷的阶段,整片山脉没有一个人需要吃这些凡间食物的,这些做菜的食材,来得,可不怎么容易。
洛寒衣笑了笑,解下自己亲手为自己做的围裙,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一天三餐她都有去叫师父吃饭,即便几乎每一次面对的都是拒绝。
他虽然喜欢呆在闭关室,但并没有真的闭关,她这么做,也算不上打扰。
有时候洛寒衣也会烦这样的自己,恨不得把那些奇怪的伤春悲秋,忐忑难安,还有患得患失统统从身体里抽出去,做一个真正乖巧贴心的好徒弟,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师父对她的疼爱会被她消磨殆尽。
可是,怎么忍得住呢?
一场绝别,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他们之间的师徒之情,再也没办法像最初那样纯净了。
突然想起之前她对他说想要一个厨房的时候,师父没有变化的脸和不起波澜的双眸,他应允得理所当然,唯独没有透露出半点情绪波动,洛寒衣看不出他平静的眼眸下真实的想法。
所以,他果然都不记得了吗,曾经迷踪谷里,有一个最专业的厨房,有一个最天才的厨师,有无数最可口的食物,有一个最贪吃的徒弟,有一个,最温柔的师父……
“师父,天色不早了,我做了晚膳,有你最喜欢的笋片,你要尝……”
“不必,师父还有些事,小九自去吃罢。”隔着一道石门,洛寒衣眼中的期待缓缓散去。
明明两个人就住在同一片土地上,隔的那么近,她却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按季节算的话,现在无疑已经是深秋了,粉色花树的花依旧开得热闹峥嵘,纷纷扬扬的花瓣如雨,一点也没有要谢的意思。
洛寒衣不知道这树的名字,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似是而非的植物,也没找到机会问一问。
树底下,洛寒衣的发丝衣袂被风扬起,单薄的背影唯美有如蹁迁的蝶,有笛音传来,飘飘荡荡传出很远。
山上这种树足足有七株,然而她最喜欢这一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它刚好扎根在九华山巅位置最高的悬崖边上,万丈的断崖之下,是一望无垠的黑色大海,似乎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海水的咸涩。
呆在这里,可以让她的心态保持平和。‖“小师叔。”
温雅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洛寒衣动作一顿,笛音随之截断,她放下玉笛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一模一样的白衣,只是衣服上的纹路是蓝色,男子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柔和,长相更是十分俊逸,事实上,整个九华宗上下,貌似还真没有哪一个是不好看的。
“大师兄?”洛寒衣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眼前的人是九华宗名副其实的大师兄南川,是个真正温和的人。
眼中极快的划过一缕惊艳,南川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在容貌上的得天独厚,哪怕他这样心如止水多年的人都忍不住为其所吸引,也难怪不少师弟师侄对她念念不忘了。
但他大师兄的辈分也不是叫来听的,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想到这里,南川露出一个浅笑,随意的问道:“小师叔,山顶清冷,住的还习惯吗?”
“大师兄还是叫我名字吧,我的修为在宗门本来就已经垫底了,大家这样叫我,总感觉都没脸出门了。”
并没有回答南川的问题,洛寒衣尴尬的笑笑,大家师叔师叔祖的叫她,她一直很不能适应,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偏偏不管她怎么说都没人愿意听她的。
看到她一脸的低沉,南川眉间浮上几许无奈,他向前几步来到洛寒衣身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不高,但安抚意味十足。
“不必介怀这些,你既是仙尊的弟子,就没有人敢挑衅你的辈分。你也不要想太多,你修为低,肯定有人心里会有想法,但辈分再高也不过是个称谓,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你们又不会有多少交集,何必在意无关紧要的人在想什么?”
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洛寒衣静静的想,突然想起妖界的狼族少主严龙,都是温柔类型的人,然而严龙给她的感觉就是超过了太多的甜腻,观感像极了引诱人堕落的魔鬼!南川却不一样,他的温柔不多不少刚刚好,恰到好处的给人安宁平和。
发现自己思维好像跑偏了,洛寒衣赶紧把它拉回来:“大师兄你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山巅本来就是安神羽一个人的地盘,平日里也不是谁都上得来的,通常有什么情况都是南川上来传消息,一则除了掌门以外只有作为大师兄的他有这个资格直面安神羽,二则弟子里面也就他修为最高不怕上不来。
“嗯,明天宗门的门派大比就要开始了,师父让我来问问仙尊要不要去看看。”
“门派,大比?”听到陌生的名词,洛寒衣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啊,你大概还不知道,每隔一百年左右咱们宗门都会举行一场门派大比,供弟子们切磋进步,”南川顿了顿,笑了笑又道:“这个时间也并不是固定的,如果遇到有大量弟子入门或者其他什么情况,也有可能改变举办时间,比如这一次就是因为仙尊出关特地提前了些时日。”
“为什么师父出关,就要提前?”
洛寒衣茫然,不怎么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南川哑然失笑:“的确没有直接的关联,不过你应该能猜到吧,拔得头筹的人肯定是有奖励的,这个奖励,有可能是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有可能是跟随在掌门身边学习一段时间,但明显,真正最好的选择肯定是仙尊,仙尊虽然并没有为此收过弟子,近身传授却是有过的,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仙尊彻底出关,别说众弟子们了,就算是我师父,也很激动的。”
洛寒衣笑了笑,只是眼底有些涩然,恐怕并不像南川说的那么简单吧。
既然已经收了她做徒弟,第二个徒弟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这大概才是大家真实的想法,洛寒衣笑了笑,只是笑容并无多少情绪:“大师兄放心,晚点我会跟师父说清楚的。”
南川垂眸,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他其实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但眼前这个姑娘,明明并没有多少表情,却总让人无端觉得心情沉重,无声无息却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