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衣眼睁睁的看着司空莫闭上眼睛。
他脸上还带着笑容,他笑得那样好看,笑得她心口空了一块。
绝望到了极致,反而只剩下平静。
她跪坐在司空莫已经渐渐冰冷的血泊里,无视了那可怕的剧毒,一双癫狂的眸子,渐渐连瞳孔也染上了血红。
她颤抖的伸出手,环住了司空莫温热的肩膀,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了他的脖颈,他身上有种很淡很淡的清香,洛寒衣觉得自己第一次闻到那么美好的味道。
活得太久了吗?
她倒是觉得自己也活得太久了,久到生命里只剩下痛苦和寂寞。
可以十分清晰的看到,她的手和脸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血色纹路,衣物下看不到的地方,血色纹路亦是在疯狂蔓延。
而丹田那里,血红色的妖灵,无声睁开了那双妖异狂暴的眼睛。
缓缓站起身来,纹路已经消失,那双血色的眸子,竟然与妖灵越来越像!
如果血狐是一种命,总有无数人的在拼命推着她走到尽头。
冰凉的手掌按在腹部,隔着一层皮肉,盖住了妖灵小小的身躯。
妖灵不是真的有意识,那是属于她最本心的,所有负面情绪的真实集合。
厌世,弃世,恨不得毁灭世界。
曾经有一个人给了她所有想要的,不敢想要的,所有需要的,有可能需要的,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其实她从来不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她心里藏着太多对世界的怨恨,哪怕已经换了一个世界,这份恨意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越堆越多,越来越浓。
她转过身,与空中静止不动的安神羽遥遥相对。
她的衣衫褴褛,身后的星门有烈烈的风吹来,拂起她的长发烈烈飞舞。
那头曾经漂亮的银色长发,此时染上了星星点点喑哑的红。
“师父……”她的声音不高,没有了一贯的清澈温软,带着点点婉转低沉,温柔又平静,像是可爱的小女孩一夜之间长成了优雅性感的女人。
“当祁寒掌门手上的刀每一次划到我身上的时候,当,那些人在讨论着怎样才能让我死得更有价值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犹豫或心疼?”
“没有。”安神羽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淡漠,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干脆得理所当然,不需要哪怕一点点的犹豫。
仿佛面临审判的囚徒,终于听到了法官落下的锤响,洛寒衣愣愣的看着安神羽如玉的面颊。
那张脸是她每一个梦里最温暖的依靠,她从未有一刻有过忘怀,记忆中那双温柔的眼睛却被冷漠所代替。
任是她看得再深,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情绪。
“小寒衣,雾隐和安神羽,终究是不一样的。”
雾隐和安神羽。
终究是。
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吗?
洛寒衣的脑子里不停的回荡着司空莫临死之前轻轻吐出舌尖的话语。
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吗?
她的师父本该只是个分身,也就只能是个分身而已吗?
高坐云端的无念仙尊安神羽,始终不是迷踪谷里那个眼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的雾隐,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她才看明白。
晚了吗?
不晚的。
她的心告诉她,她想要安神羽活着,因为雾隐是他的一部分,因为雾隐,是她的全部。
不管给她几次选择,能为他做的,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九死不悔。
“咯咯……呵呵……”洛寒衣半掩着唇角低低笑开,传出一连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此情此景却显得格外诡异。
“是啊,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啊。”
“一千年前,”终于笑够了,洛寒衣用淹着唇瓣的手指,温柔的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洁的眼角:“我曾欠了师父一滴眼泪。”
说着,她忽然睁开了一直半掩着的狭长眼眸,红宝石一般的双眸里盛满了无法稀释的悲伤,她专注的看着不远处已经落回地面的安神羽,仿佛她的全世界就只是他的一个倒影。
她想起一千年前失去他时的痛苦,那是真正的身不如死,比之再可怕的刑罚都要让人无法承受。
那时候以为,再大的苦难,也不过如此了。
未曾想过有一天,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隔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还要如何才能走回到最初?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的右眼滑落,刚好落在她伸出的掌心。
晶莹的水珠在掌心滚动,那不是血珠,而是红包的泪珠。
那是,血狐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滴泪珠,在蜕变成血狐那一瞬间才能落下的泪珠。
本来只有浅浅的红的头发开始飞快的褪去原来的颜色,染上耀眼的血色的红,眉心一缕奇异的图纹开始缓缓浮现。
手掌微抬,那滴红色的泪珠就像被无形的手掌托着,朝着安神羽的方向移动。
看似缓慢,速度却是出奇的快。
最终停在了安神羽的身前,他漠然的看着悬浮着的泪珠,半点没有想要接收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一滴泪,更是天地间最可怕的一份奇珍,比之她的血液都还要可怕了无数倍,只不过除了洛寒衣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一点。
不过想来就算安神羽知道,他也不可能伸手收下就是了。
显然洛寒衣也知道他不可能会收下,于是那滴泪水忽的停止了漂浮,径自砸在了安神羽身前的地面上,破碎开来,仿佛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洛寒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了司空莫已然冰冷的身体旁,伸直了双腿,笑得悲伤四溢。
“师父……”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你我师徒之间的缘分,在此就断了吧!”
“本来早就耗尽的情谊,是我一厢情愿想要延续下去,到头来却总是害了局外人为此丢了性命。”
“很多时候,我其实都忍不住怀疑现在的你,和当年我的师父,会不会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声音,连肩窝那颗小小的红痣都一模一样,你们拥有一样的性情,修炼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功法,你们偶尔会冒出相似的小动作,甚至连思维方式都没有区别。”
“偏偏,你们又有着不一样的字迹,不一样的饮食偏好。”
“能告诉我吗,雾隐,是不是你的分身?”
安神羽回望洛寒衣,平静,淡漠,万物不留于心:“是。”
他那样平静,他从不需要说谎。
洛寒衣更加悲哀的意识到这一点:“那么,所有属于雾隐的记忆,你,都没有吗?”
这一次安神羽并没有回答她,他垂下眸子,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但,都已经无所谓。
洛寒衣的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哀,身上无形的气势,却越来越强,天星台地面上司空莫留些的那层花瓣忽然飞扬而起。
飘飘荡荡遮蔽了整片天空,看上去与司空莫的万莲杀没有任何区别。
好不容易回到天星台地面的祁寒三人在这气场的笼罩下,寒毛根根竖立,那种全身血肉随时会被吞噬殆尽的可怕感觉,让得向来注重体面的三人连滚带爬的回到结界边缘,时刻准备着逃离。
洛寒衣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笑着轻声道:“既然要断,就断了个彻底吧。”
“这一身修为,你是给的。”
她扬起手掌,那只白皙小巧的掌心,竟然有风雷之声在涌动,而她却好似毫无感觉,就那样狠狠朝着自己的丹田拍下!
伴随着洛寒衣的动作,天边雷霆闪现,腹部的衣物瞬间连灰也没有剩下的直接湮灭,而那片血肉,已然一片焦黑。
漫天的花瓣忽的一荡,像是失去支撑的力量,齐刷刷的再次落了下来。
洛寒衣轻轻擦去唇边的血迹,声音温柔而诡异:“那便还你。”
紧接着,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大腿,感受着圆润富有弹性的肌肤,眼睛里的笑意却是快要溢出来。
“这双腿,也是你给的,现在,我把它还你。”
话音未落,她指尖微动,轻飘飘的从双腿的大腿处划过,一双长腿忽然断开,骨溜溜的滚下台阶。
看着这一幕的安神羽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渐渐漫上了并不明显的挣扎,隐约还有几分痛苦。
但显然洛寒衣已经不再看他,也不那么想看他是不是有过挣扎。
“哦对了,这条命,其实还是你给你,那么,就通通还给你!”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就算安神羽本能的第一时间冲了过来,也没能阻止她的动作。
最终只能愣愣的看着她的心脏上插着那把,不久前还属于司空莫的莲心刀。
洛寒衣看着安神羽茫然不知所措的侧脸,无奈的眯了眯眼睛,果然啊,无论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她都没有办法怨恨他。
不管他再绝情再冷漠,她终究没有办法讨厌他。
不再爱她的师父,也终究还是师父啊。
洛寒衣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那双悲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