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的时候，张芸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影，穿着白色衣服的影子，那些原本柔和的面孔因见惯了生死而显得冷漠僵硬，还有那些灯光。张芸想努力保持清醒，只是那些人影在眼前不断晃动的时候，她陷入了黑暗中。
梦里，没有楼层，没有天空，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什么都没有。张芸自己站在那个看似空旷的地面上，她急于找到出路，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辨认方向，都无法找到出路。不停地在原地打转，直到筋疲力尽。她希望有人伸出手来，告诉她别害怕。任何人都行，小孩，老人，女人，男人，丑的，漂亮的，谁都可以，只要给她一点点的同情怜惜。她开始大声呼喊，呼喊所有认识的名字，可是直到喉咙嘶哑，四周只有嗖嗖而来的风，没有任何的回音。
醒来的时候，护士为她端来了水。
“你的家人呢？”
张芸没有回答。动了动身子，感觉没有什么大碍。
“姑娘，我没什么事了吧？可以走了吧？”张芸急于离开这个白色的同时给她无限恐惧的地方。她用力深呼吸，那一阵阵恶心的消毒水味道不期然地窜进鼻腔，张芸皱起了眉头。
那个护士想说些什么，这时候一个医生走了进来。大概是张芸的主治医生。他仔细地帮张芸检查了一遍。
“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了，胃病是老毛病。”张芸说完，就要起来。
那个医生看着张芸，表情有些严肃。
“你不能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即使不顾自己，也得顾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张芸猛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医生。那种表情是惊恐的，就如听到了骇人的恐怖事件一样。
肚子里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
“医生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子？”
医生奇怪地看着张芸，跟护士小姐对望一眼。
“小姐，你怀孕一个多月了，怎么现在还不知道？”医生说完，摇摇头，吩咐了一下护士，转身离去。
护士说了什么，张芸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在脑海里重复医生的那句话。
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我居然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的？！
“小姐，你有听到吗？你可以出院了。”护士小姐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呆愣着的张芸。张芸回过神来，对护士小姐点点头。
看着护士小姐就要离开，张芸一手拉住她。她有些吃惊，还是耐着性子询问张芸到底怎么了。
“我想问……”张芸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咬了咬牙。
“我想问，什么时候可以做堕胎手术？”
那个年轻的护士小姐有些吃惊，但随即眼里有了不易察觉的鄙夷。张芸立刻放开手，低下头。
“你这种情况再迟两周来吧。”她还想说什么的，最后轻轻低叹一声，转身离开。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的时候，张芸的家人正在吃中午饭。他们看到张芸回来，连忙上前帮忙拎过行李，招呼她去吃饭。
张芸看着她的母亲，愧疚感前所未有地涌来。这个为自己操心一辈子的女人，自己拿什么来回报她。
“妈……”说完这个字，张芸突然放声大哭，抱着她的母亲。全家人都被张芸这个举动吓坏了。
张芸的母亲不知道张芸到底经历了什么，从来都没见女儿这样。可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安抚着痛哭着的女儿。
“芸，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都那么大了，有什么好哭的。别哭别哭，我们都在呢。”张芸听着，哭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让张芸停止了哭声，安顿她回房间躺下后，张芸的母亲走出来，为她轻轻关上房门。张芸的父亲和妹妹在大厅里，看到张母出来，连忙起来询问情况。张母看着她的丈夫和女儿，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得这样难过的。这个孩子，从小就倔强，什么都自己扛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妥协的。”
张晓扶着母亲坐下，安抚了一阵母亲，看着一旁始终不做声的父亲。
“姐，从来不这样。也许真的经历一些非常痛苦的事情。爸妈，要不要告诉弟，让他回来，也好好陪陪姐？”
父亲摇摇头。
“还是不要，现在芸也不想说，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你们都知道她的性格的，她不想说，我们这样逼她也是不行的，反而惹她更加不开心。”
站在门后的张芸，听着他们的对话。用双手死命地按着自己的嘴巴，才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好想大哭出来，可是这样只能让家里人更加担心。她顺着房门滑落在地上，蹲坐在地上，用力咬着唇瓣，无声地痛哭着。
张芸没想到自己会有孩子。在遇到唐浩之前，她都讨厌孩子，她讨厌看到他们一旦不得意了就用哭声来威胁疼爱他们的大人们。她讨厌孩子的无忧无虑，讨厌他们总能随心所欲地表露自己的内心。她也曾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讨厌他们，张芸自己都不清楚。只是事情后来就变了。遇到唐浩之后，她经常会幻想一家人的情景。一家人，有爸爸，有妈妈，当然还要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孩子。
可是她不能有唐浩的孩子。即使她心里想。她问过唐浩，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有了你的孩子，该怎样办？问这话的时候，张芸的脸上尽是轻松，只是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栓住一样。记得当时，男人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摸摸她的头没出声。其实他不说，张芸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们的孩子不能出世。
唐浩，我该怎么办，我居然有了你的孩子。事情为什么会这样的……张芸颤抖地用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能感知到一个生命在不断地努力地生长着，这个生命跟自己是一体的，骨肉相连的，自己怎么能忍心去扼杀这个还没成型的生命呢？
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我们明知道不可能，还要连累孩子呢？张芸多希望唐浩能在自己的身边，至少可以借个肩膀给她靠靠。
张芸此刻开始发疯地妒忌许萍。即使唐浩口口声声说不爱那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能光明正大的让唐浩在她身边陪伴她。而张芸呢，无论在唐浩口里流淌出来的话语是多么的动听，可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给她肩膀靠靠，这样的爱情，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哪些才是假？张芸凭什么去要求那个男人陪着自己呢？
张芸想停止哭泣，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可是眼泪还是不断涌出。终于，她放弃了挣扎，让泪水肆意地滑落。
始终是卑微的，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当初说好的悬崖勒马早已马失前蹄。这是悲哀的，可是这世间本来就有许多是出乎意料的，更何况是最复杂的感情。当初的希冀到绝望，那是多么微妙的过程，只是中间的痛苦只有张芸清楚。她的爱情，近乎一种等待的施舍，张芸是乞求的一方，而唐浩是施舍者。哪天有空了，大方地施舍些时间给她，没空了，张芸没有任何的权利去要求，而唐浩似乎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张芸应该这样。
“姐，你没事吧？”张晓敲门，在门外关心地问。
张芸站起来，擦干眼泪，过了一会才答道，
“没事，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