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芸喜欢听他的故事，她似乎喜欢听所有关于他的事情。当听到他从来不做家务活，听他说许萍如何照顾他入微体贴时，张芸都会咯咯地笑。说，唐浩你是头大懒猪，唐浩你是大男人主义。这样说的时候，张芸眼里光彩流溢，她笑着的时候，眼角会有细细的眼纹，狭长的眼角线，可爱又妩媚。唐浩总会看得出神，直到张芸的手不停在他面前晃动。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许萍静静地为他盛饭，为他装汤。一切都恰到好处，知道他要装多满，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些都是日子的功劳，两个人在一起，喜欢的，不喜欢的，习惯的，全部都不动声色地一一袒露在彼此面前，只是许萍记住了。
“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婚了，你怎么办？”
许萍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机械地转头看着他，眼里是询问。她有些木然地收回夹菜的手，沉默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碗里。没有回应。
“我只是说如果而已，你别这样。”唐浩有些懊恼。可是这句话最终还是说出来了，心里多少有些舒服。
“你都说如果，如果的事，为什么我们要谈？”许萍抬起头，眼光变得漠然，看着唐浩，自己的丈夫。
“嗯。”
“如果的事，为什么我们要谈”这句话似乎自己也跟张芸说过。自己分明看到张芸眼里的痛，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说。当时自己的残忍，现在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强加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
虽然许萍努力想忘记唐浩的话，可是脑海里却出现他要离自己而去的场面。于是泪水不停地流下。她一把推开饭碗，冲进了房间。唐浩听到很用力的关门声。没有爱，如论如何也不能做到尽心安慰。即使明知道无辜，可是谁能安慰自己？唐浩觉得精疲力尽。
他站起来，看着桌面上的残羹剩饭，觉得他的人生似乎也如这一桌饭菜。没有遇到张芸，而后遇到张芸，现在失去了张芸，这些对他来说，如烟花般绚烂但短暂。在一起的时候，他刻意去忘记现实，他只想跟她在一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可是现实总是让他疲惫。他知道张芸不会为自己停留一辈子，只是他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离别会伤得自己如此狼狈。
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许萍已经入睡了。他开了台灯，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心里愧疚。轻轻地为她理好被子，自己在另一边躺下。
“许萍，对不起。”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这句话只是埋在心底太久了。
收到唐林的信，唐浩并不奇怪。他一向跟母亲要亲近些，大概是发现最近父母两个不对劲之后问了许萍。
信里没有控诉，只是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忧伤和恐惧。唐林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许萍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为什么不能得到好的回报。唐浩看着，心里有些冷然。人都是自私的，自己的儿子在用力维护这个家，他由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作为父亲的他有没有快乐过。他关注的是这个是否还完整，自己的父母是否都陪着自己身边。
唐浩有些烦闷，将信扔在办公桌上，站起来，看着窗外空无一物。脑海里空白一片。面对儿子的不理解，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解释，无论是如何的解释都会伤到唐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并不能爱生他的母亲，这是一种罪恶，从古到今都是一种罪恶。
下班回到家，开门进去后，看到唐林正帮许萍端饭菜出来。看到唐浩，也不打招呼，只是看了一眼，就又钻入厨房帮忙。唐浩有些楞然，却不好说什么。放好公文包，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随便按了个频道，也不在意电视里播放的内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唐浩偶尔能接收到许萍投来的探究的眼光，除此之外，唐林没有看过唐浩一眼。即使唐浩为他夹菜，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回应。
被儿子如此冷落，唐浩终究觉得凄凉。也不再作任何的试探，静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一连几天，唐林都回家吃饭。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唐浩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听到唐林和许萍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能听到两人的笑声。唐浩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如外人般尴尬。他知道，他们两个并不是要冷落自己，只是在等自己一个说明。
说明？解释？能说明能解释什么？唐浩觉得很无力。现在的他就如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迹的孤岛般无助。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可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张芸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这个如果已经没有必要存在，可是自己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唐浩最终没有作任何的解释，唐林也正常回到学校住宿。他似乎感到失望，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任何的解释。有时候，明知道一旦解释就是无法避免的伤害，但人还是执着那个为什么。唐林自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原谅自己的父亲，因为始终觉得父亲亏欠自己的母亲太多。但他忽略了唐浩脸上的疲惫和无奈。
毕竟是孩子，他只是希望能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即使如履薄冰，但也不能失去。是任性但天真的。
许萍一如既往地料理着唐浩的日常起居，两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但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如果”。但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语言表达，有些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只是不愿面对的人始终缺乏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