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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无边,夜莺啼。漫漫星斗云,蓝楹与风舞。

敛睫忽闪两下,禾雅悠悠睁开眼帘。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熟悉的茅草屋顶,坠着的雨滴;音尘关切的眼神,轻柔的为她掩好被角;沫儿硕大的脑袋,忧中带喜的低鸣。

她轻轻动弹了下,想抚摸它污迹的毛发。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小腹和后背像深深打了烙铁一般疼,双手麻木没得知觉。

她充愣在那儿,不可置信。

“别动。”音尘轻声关切。

“你受伤了。我给你涂抹了些化瘀的药,药力上来会有些疼。闭上眼再睡一觉,明儿一早我们就回皇城。”省亲不过是苗疆借机光耀,只有她收了信,才傻傻以为他们都盼着她回来。

却不想再此受伤,还是急些赶回去的好。

她轻轻摇了头,“现在不想睡。”被下的手动了动,手心是疼的。她要证实心里的猜测。

“这是,王爷帮我包扎的?”双手缠绕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只有五个指尖露在外面。她的眼睛湿润了。

“抱歉……”他压抑的说。

“我不是个好的丈夫。”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帮她放回被下,细致的盖好。“没法把你当做亲密的妻子。可是--能给的一切,我都会去做,弥补对你的亏欠。”

“你并没欠我什么。”她侧过头不去看他,不想他看见自己眼里的失落与难过。被褥上潮湿的霉味窜入鼻息,酸了眼角。

“如果不想,大可不必对我好。我很笨,会当真。”

“禾雅,”他沉了声音,“我已经道过谦了。”有点不耐。

侧过身去背对他,禾雅拉起被角掩了头,许久才说:“好……”带着妥协,带着绝望的深情。狠狠撞上他抛来的绝情。

再难愈合的伤,会和着雨季一直沉痛。

他心软下来,解释道:“当初是我鲁莽……不顾你意志娶了你。后来见你与七弟相处甚好才生出撮合你们的心思。你我并无夫妻之实,若你和七弟两情相悦,我便给你一封休书,你可再嫁与他,受他疼惜。我那时真是这样想的。”他终于诚恳的说出:“无意伤了你我很抱歉。”

他以为禾雅是传统的女子,出嫁从夫。才会对他死心塌地。可今日竟舍身救他,他才真正看清禾雅给他的爱是这样深刻,这样奋不顾身。他有什么好?一颗心都给了别人,眼里从没停留过她的身影--值得她誓死相护。

那一刻,他震撼了、感动了。

音尘情难自已,“请给我时间放下心结,也许比你想的还要久……你愿意等吗?”

掩在被下的瘦小身体轻轻颤抖,轻轻哭泣。

“我便陪你,比很久还久……”

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音尘便将禾雅抱上马车。当着一众随行的护卫,羞赧的脸,深深埋在他胸前。

马车里又置了很厚的细软,防止颠簸加重她的伤。她止不住掀帘观望,音尘陪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雨,不觉染了愁眉。

他叹息道:“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殇水下游的百姓又该遭殃了。”

禾雅疑惑的看着他,“苗疆的雨水比殇水更为丰厚一些,每年有三五个月总要封山,却不会引发山洪,波及族人。”

“雷山一带植被茂密便算是天然屏障。”

“这只是其一。百年以前生活在此处的祖先生活亦受水患所迫,又不忍迁徙离去。便耗费精力开凿暗河引水通渠,得灌溉之利,也不至水竭而不足。前后也用了五十余载。殇水畔也可以开渠引水啊,渠成后,便可沃野天年。不用年年受制水患。”

“对啊!”音尘差点拍手叫好,他怎么没想到!“旱则引水浸润,雨则堵塞水门。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回去我便启奏父王广征治水能人,设计出一劳永逸的治水良方!”

回到王府别院,小玖仔细搀扶着禾雅到床上躺一会儿。禾雅只说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太疲了不想再躺,便到贵妃榻上歇着,翻了书看。

又过了两日。天宁和雨夫人一同来看禾雅。老远便听见天宁叫嚷着:“听说三嫂从苗疆带回匹雪狼,今日可得一见了!”

雨夫人浅笑道:“雪狼可是灵物,看你敢去招惹。”

“干娘,”禾雅出门相迎,一双翦水瞳眸盈满喜悦。“七弟。”她唇角轻撇,把话咽了回去。他为避人闲才约了夫人一同来看她。

“身子还没好怎就出来了,快进去。”雨夫人走过去,牵着她进了正厅。

雨夫人关切道:“御医怎么说?”

禾雅笑道:“只是些小伤何必劳烦御医。”

“不好,大夫是给别人看病的,不是给自己看的。音尘这孩子也是,忙哪去了?孰轻孰重也不分呢!”雨夫人似乎有些生气,“小玖,去召御医,再把音尘喊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

“干娘,”禾雅忙握住仓央雨的手,焦急道:“都是我自个儿的意思,王爷也被我磨得不奈了才没宣御医来。时下他正忙着治理殇水水患,是天下民生的大事。别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他。”

仓央雨目光柔软,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得请御医来看看。”

“好,听夫人的。”

原本坐在下座,全心逗弄沫儿的天宁。忽的起立走到禾雅面前,一双眼颦秋水,妩而生媚。依旧是那时拱桥相逢的桀骜,放肆的瞪着,慕着。

即便端起她手边的碧螺春酿,豪饮而尽时,眸光也不曾错过她每一个表情。

他知晓一切。

拂袖而去时,他衣袂的风,让她心口一怠。

出来王府,仓央雨在后面叫住他,“天宁。你顾了她的颜面,并未说破。”

“你看看她的脸色,都成什么了!”他狂躁的吼道。

气息浮弱,颊面无光……何苦为个不爱自己的糟践自己……

“我不想看着她这么可怜,这么可悲,这么备受折磨。三哥不配得到她。”

“那也是他俩的缘和劫,于你无关!”

“是,我都知道。却无法管住自己。”天宁满目苦涩,他何尝不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天宁,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音尘心里的结需要时间去解。你的也一样……与我一起去南孝如何?莫离去那儿有些时日,我总是担心。你就当是出去散散心,陪陪我这老人家。”

莫离信上的意思,更让她放心不下。难道夫妻俩几十年的感情,于江山社稷,就这么浅薄么?

“夫人……我,我担心……”

“担心音尘照顾不周?他总有分寸。”

天宁无话可说。

上马车前,天宁折头看了看音尘府邸宽蕤的匾额。只叹天意弄人,没让他先遇到她。

邵阳启禀:“王爷,王妃的情况似乎不甚好。雨夫人走前吩咐请您过去看看王妃。”

绝音尘满脸疲累,为修渠定稿之事他已是三日未眠。“怎个说法?请御医来看。”

“张御医已经到别院去了。您--是不是也……”

他只清淡的皱了眉,心思仍在图纸上:“禾雅的医术比御医高出许多,自己的身体该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手头的事有多重要。

禾雅卷起衣袖,任小玖从御医手中拉过一丝红线系在手腕上。张御医的面色变了两变,若无其事的差小玖收回红线。

禾雅道:“小玖,你回避一下。我有事要与张御医单独说。去沏壶茶来吧。”

小玖滞了滞,应声退下。

“您请说。”禾雅轻笑道。

张御医理了理山羊胡,斟酌道:“日前王妃可是受过伤?从王妃的脉息来看,腹中仍有淤血。腹中胎儿恐难保住了。”

禾雅脸色平淡:“要化去腹中淤血,必会对胎儿不利。若不化去,又会夺我性命?”

张御医:“王妃早已知道,为何……如今您胎位不正,已现滑胎之兆。再拖延可真是……王爷他--”

“王爷并不知晓这些,我的情况有多糟糕,我知道就够了。何必添他烦恼。”在茅屋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不能够自动复原身上的伤了,那时她并未确定自己怀有身孕,只因他说与她并无夫妻之实。

那么,这便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

父亲是谁?

苏尔达?

力气顷刻抽离。蚀骨的耻辱如潮水般涌来,却淹不殁她想要这个孩子的决心。

她的手心有些冰凉,轻轻抚上未曾隆起的小腹。眼眸的悲伤浓的化不开。

“我想要这个孩子!”她坚定的说:“先生,这是我开给自己的药单,烦请您照单抓药吧。”

张御医接过信笺,细看两遍。头上汗珠冒了又冒,颤巍巍的说道:“这,这……有几味药可是凝血之用?老夫不甚明白王妃的意思,不敢妄自抓药啊!”

禾雅:“先保孩子。”

张御医:“这样一来,您这十个月会很辛苦啊!况且此法虽保一时,但必会对您造成终生伤害。待到临产时,您……”

禾雅:“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娘。铤而走险我也要一试,请先生帮帮我。”

老者凝眉,“王妃……”

“还望先生莫节外生枝,惹得王爷和淼皇挂牵。您只便说我无碍,待胎儿无事,再告之他们我有孕一事罢。他们不会怪罪于您的。”

吱--

小玖端了茶进来,轻轻将香茗落在张御医案前,“御医请用茶。”

张御医道:“如此……老夫便回去抓药了。”

禾雅知他答应了,十分感激,却不敢深露。只是淡淡点头道:“谢谢您。小玖,陪先生回去拿药。”

小玖不解的抬头看了禾雅一眼,见她的面颊上流淌着清澈河水般的笑,是对她的信任。“是,王妃。”仍是觉得今日的禾雅有些反常。

叶儿翩翩,蝶儿翩翩。和着雕花栋门的启闭,都与她隔绝。

就算此时云出舞阳,她亦只是黄幔万丈后的,暗哑。她只能轻轻抚慰沫儿的背毛,在它不安的低鸣中浅笑。

“和我一起保护他,好不好?看着他健康的成长,我便会幸福的。”

入夜,喝了药睡下,发了汗的身子渐渐僵冷。禾雅咬牙挨着,不忍小玖疑心她在盛夏夜为何犹卧冰毡。后半夜药力散去,极累却也睡不着。听着窗外窸窣的响动,只是闭了眼躺着。房间安静得都能听到身体中血液的流动。

房门轻巧的被推开,禾雅辨出音尘的脚步声。圆桌上的蜡烛被点燃,昏暗的光映衬在她面颊上,一点一点的温暖像他的手在抚摸。

她怔愣着不敢出气,便听他问小玖:“御医怎么说?”声音沙哑而疲惫。

“感染了风寒,只是开了几味固本的药。可是也说王妃身子本就不好,些许要个把月才能见好的。”小玖悄声将在路上张御医与她说的话,如实禀告王爷。

“她身上的伤可有按时擦药?”

“是,遵王爷吩咐。每夜待王妃睡下后奴婢都有来检查和涂抹伤药,瘀伤已经化开了。”

“恩”他淡淡应了声,“把药给我,你下去歇息吧。”便接过药膏,朝床边走去。

榻下的沫儿噔的站起来,呲牙瞪眼,一双狼目散发出幽暗的冥光,生冷骇人。音尘却不惧怕它,举了举手上的药膏,继续往前走。

“这是化瘀的药膏,对禾雅身上的伤有奇效的。我知道你是在替禾雅生气,质问我这几日都不曾来看她。可我今日不是来了么?还和我闹什么?”

见音尘越走越近,沫儿更加发怒。正待扑上去,尾巴却被人弹了一下,似乎听到禾雅悄悄与它说,“别让音尘起疑。”

呜--

暖了自己的手,沾了药膏往被子底下伸。却被禾雅轻轻握住。

她轻启眼帘,淡淡道:“能不能不涂了?我吃了药,免得药性冲突。”

“你也在置气吗?”音尘拧了眉问。

“你该知道,不是这样的。”一点点苦涩蔓延在嘴角。

“不,我不懂。你应该要生气才是。”

依然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她眼眸亮了一下:“可是,你来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生来就安静的脾气。也似乎生来就没有生气的资格一般;也易知足。

音尘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生硬的转移话题:“为何还不睡?”

“整日在睡,到了该睡时反倒睡不着了。”禾雅无辜的说。

音尘暖声哄道:“看你发了一头的汗--快闭上眼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王爷不困么?”

“没事,看你睡着了我再回去。不然我让小玖点些安神的檀香?”

“别,照顾我一日她也累坏了。我有些困了,王爷帮我熄了灯,便快快下去歇息吧。你今日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欢喜了。”

其实,禾雅很喜欢这一刻,微弱的烛光映衬着他的五官,是这般柔和;此时的他与她是这般温柔、温暖。她盼望这一刻能再长久一点--然,他眼角眉梢的疲倦,困倦沙哑的声音,一下一下刮在她心上。她感同身受。

“也好。”

转身时,他回头笑着说:“待你身体好些,可愿陪我巡防殇水。”

他似是想顺了,禾雅终究是要跟他辈子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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