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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舞阳润物,春草含香。

垂柳兰浥露,水色无沙,山翠眉黛,薄雾氤波如昨梦。

“音尘,这儿好美!”摘下蒙眼的帛帕,少女满是欢喜。

“喜欢么?将来这里会有一所大房子--只属于你和我的。”少年挥袖所指,乃是一方依山傍水之聚福宝地。

“好啊!我们的秘密基地!”

----

“央儿,你看这边。”音尘俯首,指着清澈水底的几尾游鱼。“我们也会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的寻游,首尾相依。”

莫央霜雪般的肌肤上染了绯色,樱唇轻瞥。“音尘,你--”

音尘执起她的双手,交握。低头对上她剔透的眸子,无限温柔的说:“我在给你承诺,我在跟你表明心迹。”

“可是--”

她的眼眸里已映出湿意。

“我或许不久于人世,又如何担待你的心意呢?”

音尘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珍宝般拥着她不许她再说下去。他难过的说:“不会的,一定会有方法救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

“王爷。”

“王爷……为何落泪呢?”

禾雅弯着腰趴在床榻旁,替音尘又是换敷在额上的冷帕,又是捻被角。一刻也没歇过。此时见他落泪突然就慌了,赶紧替他诊脉。

也许是大婚之后操劳过度,加之舟车劳顿。可真正让她忧心的却是他重伤后还未调理好的根基,如何再承受内心的煎熬?

是以,才会到殇城三日便病了三日。

烧一直不退,混混糊糊的醒来过几次又都睡过去了。禾雅十分心急,如此病下去只怕留下病根。因此三日来都侍奉在旁,不曾合过眼。

“夫人,王爷的药熬好了。”小玖端进房来。

禾雅忧心的说道:“放桌上吧。”

药,已不必再吃。

世间有一种病,叫思念成疾,无药可医。

“你承诺她的未曾实现,如今又要失责于我么?”禾雅目光浅酌他的病颜,幽怨的说着:“不是一个人扛了所有,担待了所有么?你为国为民的心意就是这样吗?躺在床上不堪一击。为一个女子黯然神伤。”

“绝音尘,殇水的水利是你一时兴起玩玩的么?百姓的希翼,父王的期望,你的责任……都不允许你再睡了。”

……

这一夜,禾雅说了很多话。

恍若又回到他伤重,被她解救之时。这些细碎的叨念,不参杂其他,一心为他。

他,听进去了。

禾雅似乎天生具备这样的感召力,撼动人心。

午夜,烧退下去的音尘悠悠醒来。浑身酸痛,僵硬的手指动了动。烛火映在他眼底,愈发的黑亮。

她还在。

端坐在床头的方凳上,斜靠着床柱睡--想必比他这一病更辛苦罢。如今已是夏末初秋,霜更露重。也才大病初愈的禾雅呵……他的心细细紧了一下。

双手支撑着做起来,轻轻的移过去。木板咯吱一向,静谧的夜里是这样刺耳。音尘一怠,更加轻缓的移动身子。生怕吵醒她。

直到顺利的将她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到床上睡着。他才松了口气。

她的身子好轻,抱在怀里时竟让他有些错愕。

他的妻,好像一根飘零的羽灵。风稍稍一吹,亦或他送开手指,她便会随风而去,随风而逝。

他甚是庆幸此时他拥有她,却又分不清楚怀里搂的--是禾雅,还是莫央?

她们的灵魂是如此相像,一样隐忍,一样倔强。

他看到她眼底巨大的青黑,唇色也十分暗淡。靠近她他打了个冷颤,忙替她盖好被褥。过了好会儿,才见她脸色渐暖。

白日太阳升了起来,禾雅转醒时骇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是怎的一回事时,差点落了泪。慌忙把脸埋在被子里忍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差小玖进来给自己梳洗时,她若无其事的问:“王爷呢?”

替禾雅挽了个流云簪,小玖说:“王爷服了药,说身子舒坦了些要出去活络活络。”

她淡淡应了声,打量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小玖笑说:“王妃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打扮都好看。”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音尘悄悄进来时,隔着微风飘渺的纱幔,看到银镜中的云鬓花颜,一颦一笑,宛若丁香浮动。

他问:“怎不多睡会儿。照顾我这几日,让你辛苦了。”

从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让禾雅晃了神,她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什么的。你,身体可好些了?”

他展颜笑道:“跟邵阳过了几招,浑身都舒坦多了!”

她走过去,递给他一条汗巾:“擦擦汗,别又招了风。”

“吩咐厨子早些备膳,陪我去一个地方。”他握住为他拭汗的茱萸,眼神亮亮的。

夕阳西下,垂柳染红晕。

并肩走在殇水畔,晚风徐徐;浩瀚宽广的水面,波光粼粼;拉长了的身影,交织依依。

如何形容这样一幅美卷?

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许久,音尘才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柳溪的水终究是要汇集到这里来的。”

禾雅不甚明白,便不敢多问。

许久后他才又说:“央儿走后,我便不敢再到柳溪去。”那所许给她的大房子,终究没有建成。

“皇城的禁军沿着柳溪一直找到殇水的河口,都没能找到她。连国师--央儿的生父都放弃了。可我怎么能放弃寻找她呢?说不定她只是和我闹着玩,气我一直找不到她便躲了起来?……说不定她到了南孝被人所救?数月前我在南孝遇到一个女孩儿,真的很像央儿。只可惜……”

原以为缄默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情爱的伤痛,却不知只是风雨的前奏,终成就挥坛而破的老酒,沉香弥散,回忆滚滚而来。将往事作一场宿醉,醒来时,你和他仍是光阴的两岸,相思刻骨。

为何将往事告诉她,独是她?

是此情此景还是早已决定,他不愿去想。也许只有她愿。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看清,就算她心里多不情愿,他也会忍不住告诉她。只是再来不及解释原因了。

音尘情深意浓的话,禾雅只低着头听,默默不语。感怀到他的心境,眼里酸溜溜的,心底更是透不过气来。

她……失足落水片寻不着了么?

看看眼前浩瀚无边的殇水,希望也是绝望。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呀!

“王爷!”

禾雅的目光在河面上顿下,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音尘折过头来看她,见她目光深深锁住水天一色的远处,流露出不可置信。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习武之人的目力本就极好了,几个近身的侍卫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处的特别。乍一看似乎是成群的河豚在水面泛游嬉戏,不时越出水面激赏水花。细细看下去那十数只河豚竟是排了整齐的人字阵型,正中护卫着什么极有章法的朝岸边过来了。

“中间那只河豚好像驮了个人!”终于有侍卫惊呼出声。

音尘远远一眺望,眉头一直在暗中皱着。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似惊又喜。波澜不惊的道:“邵阳,命人去查看。”

待离浅堤更近了些,驮了人的河豚身子一沉,借了浮力将那个人推送出去。跃出水面低低叫了一声,余下的十数只河豚仿佛得了命令,齐齐转身沉入水底,再见时已经游出极远,向着漫漫大海的方向去了。

三五个侍卫跳下水去,把昏迷不醒的男人架上来摆在了岸边。“爷,还活着。”

几乎同时禾雅轻呼一声,就要冲过去。

音尘拽住她,有些不悦。

“干什么!”他喝道。

“我是大夫,当然是要救人呀!”她挣扎了两下,眼睛紧盯着那个男子的面色。

他松了手任她跑过去。不知当初救他时是否也是这种关切。

禾雅探了探他的颈脉,俯在他胸口听了听。心下感叹:“这人气息虽弱尤实,必是内功高手。三五时辰歇息调养定能清醒。”不知何故却不愿说与他们听,只遵了心底真实的意愿。

复望着音尘说:“世间竟有河豚救人这般灵事,这人好福缘呐。他只是在水中沉浮过久昏了过去,应无大碍。王爷可要救他?”

音尘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嘴唇紧了紧,与邵阳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逐刻下令:“回府。”

入得厢房,音尘遣散一众收拾打扫的家仆。行到四方桌前自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云袖一翻,落座。

侧眉眺了愣愣站在门前的禾雅一眼,轻淡的说:“怎么?不是藏了话要与我说么?如此我洗耳恭听便是。”

禾雅一怔,眸光凉了一大截。心跟着抽了一抽。

“没,没有。”她低了头,死咬住嘴角。

“没有?”音尘轻描淡写的重复了一遍。

“是--”

突如其来的一室沉默,一室煎熬。

天色渐渐暗下去,厢房外人影徘徊,却也只是私私耳语,听不真切。昭阳来问了几句,在门外作揖道:“王爷,晚宴已备好,是否送来厢房与夫人同用?属下便命人进来掌灯了。”顿了顿,他又说:“先时救了的那位壮汉,半个时辰前苏醒后不告而别了。”

言辞恭之又慎,也是感觉到房内气氛紧张罢。

音尘起身,目光甚至没在她身上停留,便错身而过。放到门掾上的手指轻顿,终究行了出去。

她听到他在外方说:“与夫人备膳。小玖,夜里寒凉给夫人再添床锦被。”语气平和。

为什么?

原地杵了许久的禾雅再支持不住,膝下一软,天旋地转。

“王妃。”小玖刚跨进来,见禾雅摇摇晃晃慌忙扶住了。紧张和担忧却只藏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耳心里。

禾雅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身子大半的力都靠了过去。断断续续的说:“扶、扶我过去坐会儿。”

心上疼的,各种力气都用不上了。

“王妃?王妃?”小玖连唤两声,禾雅的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我找张御医来给王妃看看?”

王爷一路病着过来,怕再有闪失就让张御医随了队。住的也是极近的。

“彩儿,去请张御医来给王妃瞧瞧。”小玖喊了一个正在布膳的小丫头。

“不用,”禾雅微微闭着目,握住小玖的手紧了紧。“彩儿,这儿没你事下去吧。”

“是!”彩儿诺,行了礼退下。

“方才与王爷闹别扭劳了些心神。莫再惹外人笑话了。扶我过去用膳吧。”

虽无食胃,禾雅还是逼自己吃一些。随着腹中孩儿渐渐长成,害喜也越来越频繁。却不得不瞒着音尘独自承受着。夹了筷鳕鱼肉入口恶心便袭上喉头,她闷闷哼了一声,忙用锦帕捂住嘴角。默默忍下恶感将鱼肉咽了下去。即便每一口咽下去都让她难如吞蜡,她还是食了饱腹。

一餐用完,禾雅犹如大病初愈,疲惫不堪。

小玖一旁看得揪心不已。暗中忖度禾雅拖着旧疾照顾王爷多日,今日二人闹了矛盾,许又要逼出病来了。

“撤了吧。”禾雅浅声道,“小玖,扶我到榻上歇会儿。你去与我备水沐浴。”

“是,王妃。”小玖将床上的暖被抱过来给禾雅盖上,轻言道:“您暂睡会儿,备好水小玖叫您。”

“恩……”禾雅瞌上眼,呼吸渐渐绵长。

新添的锦被上有阳光的味道,禾雅用力嗅了嗅,梦里悲戚的叹着:“你剜伤了我的心,复用蜜糖哄我。我总珍藏着不忍去吃,如今拿来一一品尝……世间百味,独缺了甜啊!”竟是说不出的苦涩。

梦里她又忆起些旧事。每次两人分歧,她总是顺他、从他,由他独断,任他摆布。唯独今日,她藏了事不与他说。他便由她站在门边三个时辰来惩罚她。他引导她去想一些事情,故意凉她的心--她在与谁玩弄心计?忤逆谁的意愿?

他实在,高看她了。

她聪敏善思,却无很多心思去算计谁。也不意味着单蠢愚钝到被人玩弄鼓掌而不自知。

夫妻本不应藏与算计。但她当他是王爷,他又当她是谁、亦或什么物件。

耳边又想起临去时他说的话。他面无表情,眼神亦是冰冷的看着她说:“青禾雅,我不能再珍惜你。”即使那层寒冰很快掩盖了去,她也看得分明,凉透顶了。

傻呵。

不止是她,整个淼国都会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被他推开。

救起的那个男子即便昏迷不醒,仍无意识的嘤咛莫央的名字。那么轻那么浅的一声,只该她一人听到的。她又惊又讶,莫央与这男子是何种因缘?失踪又是否与他有关?端看品相虽不如音尘却也是人中翘楚,若是情缘……音尘这么些年的情谊又如何安放?

她只怕他受伤呵……真是傻呵……

本想隐瞒着,待男子醒来问个明白。与音尘无害便告诉他的。

从他踏进她的房间,平静中藏着滔天的怒火质问她时她便知道:他也听到了。

他又怎么能听得到呢?

三个时辰足够她理清一切因由。

直到今日以前,她都当他不会武。

若非绝顶的武林高手,耳力惊人。又怎么听得到如斯细语?彼时她扫过邵阳,音尘的近身侍卫长。他站的最近都未能听清分毫。

她不敢去想他掩藏的武功深浅。如果很早……

脸上滑过一片凉渍,脑海里闪过他奔进火场狼狈的救出她时燎人的火蛇,画面虽不甚清晰,却刻骨撩人。

是他气喘吁吁的追上她说陪她一起找沫儿时心湖的水波;是他滑落山坡失控的撞在她身上时她的庆幸。

珍藏的记忆,每一抹甜蜜,如今全变了味道。细小的伤口溃烂成殇,是他赠与的一记清醒毒药。

还有无数次躲在窗口偷偷看他时他的无动于衷……让天宁气极的那些薄凉话也是因为知道她在外面偷听了才说的吧。

音尘。

音尘。

绝音尘。

昨日种种,今日种种。

你终要将我如何待之?

让我如何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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