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皇家威仪,战将风范。
苏樱一袭昝红骑装,金镶玉,系着红绳由喜娘引进礼堂。音尘旋身,瞳中映着他满身的红,贵气逼人,卓尔独立的气质比之容貌更甚一筹。与白袂时的‘卓绝独立,仙凡出尘’不同,此时他危险而惑人,是真正属于男人的,皇室的霸道威严。反而更衬他。
含笑接过喜娘手中的红绳,将之引到淼皇面前。双膝跪下,例行周礼。在周遭的祝福和哄闹中,音尘昂头饮尽杯中美酒,在新娘喜帕不急落地,仍惊艳于皇妃娇颜美色之时,低首含住了那两片樱桃般香甜的蔻唇,鸳鸯交颈,和着美酒悉吞。
一只手扣在她盘起的发缕间让两个人的气息贴合。苏樱惊怔的美眸缓缓瞌上,豆蔻丹指环上他的腰。带着一点点的娇羞,一点点的惊喜。恩承他给予的宠爱。
轻喘着分开,另一个身影在他的余光中仓惶奔出。髻中的金步摇跌落在喜毯上失去声响,三千发丝倾坠直下,随风而乱却如暴雨倾盆。
然,禾雅依然端坐末首迎合的浅笑。
竟是他错看了。
睨着她,心间无以名状的复杂凌迟着他。新娘送入洞房,一杯接着一杯的豪饮,无端是为这场婚姻,还是逃避其他。
淼皇证婚,八方部族齐贺。金缕玉嵌,寓与日月同辉。原来皇婚当是这样。没想到她第一次瞻仰天颜竟是在自己丈夫的礼堂之上。这是个品阶分明的王朝,即使得了第一夫人义女的头衔,她仍是蛮夷出身,云泥之别立见。
淼皇走后,禾雅也跟着默默退出这不属于她的欢腾。她只想快些回到她的清净小院。因此没有注意到树荫中竖立着一个伟岸、霸气的身影。
近了,才慌忙顿住脚步,拜道:“父王,还请宽恕禾雅的鲁莽。” 语气中含着幽怨的悲伤。
淼皇淡淡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双手背在后面,相貌在树影中斑驳,忽明忽暗。从上自下仔细将禾雅看了两遍,“你姓青?”却意外的问出这么一句。
接着又道:“可是青瑶的徒儿,她可安好?你的字迹与青瑶一般娟秀呢。”
“啊?”禾雅太过惊讶,淼皇竟然知道师父的闺名!而这么多年了,也竟然还同她一样,惦记着她。
一时间,她心中激荡起感激之情。
“回父王的话,师父她……已仙逝十二载了。”每思及此,都会勾起她同师父间亲如母女的美好回忆,同时还有师父猝不及防的死亡……
唉,淼皇哀叹一声,胸中百般滋味。
过了一会儿,冷冷的道:“朕知道苗疆女子素来忠贞,也难为了你向着音尘的一番心思。可惜,你的信送到朕手中时,音尘已跪于大殿下负荆请罪。今日此局,是朕给他的惩罚,他最好已经清清醒醒、明明白白一个皇子该有的作为!任性妄为,死路一条!朕不希望他步绝楚的后尘。”
禾雅不觉打了个冷颤,那份亲近感激荡然无存。凉透的心尖上八分酸楚两分惆怅,此时红烛帐下的音尘也是一样吧。
“夫人。”小玖担忧的看着她。搬到静园后下人们都默契改口,她无所谓。
夜已有些深了,但房间里很亮,照得一桌未动分毫的佳肴愈发鲜亮。禾雅觉得眼睛长时间被房中不属于她的鲜红刺的生疼,微微闭了闭。脑海被搅得乱七八糟,虽然挥不去苏樱瞟鄙自己的眼和嘴角盛开的微笑--却觉得音尘当初娶她也算给足面子了。今日自己特地打扮得隆重喜庆,笑脸迎人。她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待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浑身僵疼,比自己的婚礼还累。
“夫人,我让厨房给您做份淡食?”
她摇摇头,抚上小腹愧疚低语:“宝宝,饿了么?对不起……”自己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喜宴,她始终咽不下去呵。
长廊彼端起了哄闹,笑声格外高,她听见声音不响但足以压服他人的嗓音,清退了尾随的宾客。醉醺醺的推开房门,跌撞到她跟前。
禾雅惊讶的看着他,任由自己反射一般的捻起笑容,像对待其他宾客一样。恭敬礼貌的微笑。
她的笑容让他原本迷离的眼瞳一凛。与方才流露的脆弱一样,他不喜欢。
她感觉到他的薄怒,撇开眼。拾起桌上的杯子倾了半盏茶放到他面前。还未及缩回便被他一把握住,力道恰好让她挣脱不出。
音尘低吼:“出去!”小玖惊慌小跑着出去,和门时忍不住担心的窥探一眼。王爷已将夫人扯进怀中,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颚。夫人错愕的瞪着他。
“王爷,你醉了。”禾雅很快镇定下来,被他周身浓烈的酒气熏得面若桃花。
“好得很,好得很!你们都这样逼我!如今连你也须臾应付!”
眸子里结起的冰霜,让禾雅以为他郁结多日的气愤终于爆发出来了。毕竟他是淼国王爷,骨子里的骄傲是容不下一个气焰跋扈的正妻对他指手划脚的。
然她又是哪里惹恼他呢?
音尘虚索而落寞的神情缔结成一张网,围困的也是自己。“你不该怀了他的孩子的,生下他你此生便毁去了。”
“苏尔达不配做孩子的父亲,回到他身边亦或在我这里你都不会快乐。可是天下之大却除贤王府,哪里还有你和孩子的安身之处?”
“禾雅你告诉我,该待你们如何?”他说得断断续续,矛盾和痛苦撕咬着他的心。
“如此……为何还救我?”苦涩的,禾雅看进他的眼里去。倾尽半生内力救回她,她曾误以为他依稀想起过去--可自己下的蛊她最是了解。绝望的了解。
“对,为何救你!为什么……呵呵,不救你如何会招惹此后麻烦,我大可潇洒来去,父皇又奈我何!”前一刻还疼惜的搂着禾雅的他话到此处突然捏住她的肩膀,猛力拉开彼此的距离。双手如鹰筢将之桎梏住。
眸子里闪过让人畏惧的光,疯狂的摇晃着手中清瘦的人儿。 嘶吼着:“可是总会有理由,让我非救你不可吧?”禾雅被捏疼了,他却愈发兴奋。像极了受伤的野兽不肯独自舔舐伤口,只想让别个更疼,自己才会痊愈。“你猜猜看?”他无情的问她。
她的脸顷刻间惨白。嘴唇颤抖了几下,看着他的眸光渐渐转深。仿佛过了花开季节般,花叶凋零。
以前总是期盼他来看她,此时却祈祷他快点离去。潜意识里她已然知道答案,仍旧恐惧由他亲口说出。
“你可以等到明日,你还有大把的光阴可活。可莫央等不了了,她快死了!快死了!她等不了呵……”
禾雅撇开眼不愿再看着他。
她笑了。
笑靥如花。
“原来当你痛苦时,唯一不痛苦的方法就是让我比你还痛。”
她低垂着头语气平淡的问道:“然后呢?你救了我,我活着而她快死了。你可是要我一命换一命,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出奇的平静,讥讽和嘲弄掩藏的那样拙劣。他醉着,于是错过了。
他闻到了绝望的味道,依然探问:“听闻,苗疆有一种不死药。可令死者复生,生者长命。”
食指抵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无法逃避,他看着她的眼睛用最温柔的目光,最温柔的嗓音轻惑:“我知道你有。”
禾雅沉默许久。他失去耐心,仗着醉意又发了脾气:“怎么!就算当初你救过我,我此番救你也算还报了。而我已承诺给你和孩子一个安身之所,他生下来既是皇族,富贵荣华一生不竭。还不值一颗药价么?”
掌中的肩膀缩了缩,神情亦是莫大打击。他这话说的重了--正要改口,却意外的见她又笑了,极浅淡的一个笑容。
正歪着头看着自己,清澈的眼底映着他此时希翼与难堪的影子。
穿透这一眼,时间似乎又倒转回茅舍。俩人初时见面她也曾如是看着他问他安好,不设防备的。
她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如细沙,摩挲耳际:“你会待之亲如己出么?”
虽有些意外,他还是爽快的承诺:“自然。”
“你会护之平安,健康,快乐么?”
顿了顿,“自然。”
“你会有许多儿女,仍会分一份关爱给他么?”
不算难事,“可以。”
得到他的承诺,她可是更加难过了呢?
“好,我答应了呢。”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音尘再次捕获住她的每一个表情,跟当初劝离他那夜一模一样。也一样的被他漠视。
禾雅说:“不死药……,如若信我,便让我见她一面,我会还你一个健康的莫央。”也看一看这个幸运的女子怎么轻易就得到音尘的心。
他离开时,适逢烟花燃放。轰轰烈烈的告之当世一场盛况婚礼仍在进行。明亮的烟火把他的侧影映照在窗花上,一闪一闪,直至转角消失。
“音尘,你要记得我。一辈子都记着……”
望着他的背影,她如是说。
音尘缓缓停下脚步,回望镜园。透过枝叶间的一点点光亮映着里面的人儿。
那一刻,禾雅浅薄的身影,将永远烙印在他心上。若干年后回忆起来,心依然会钝痛,因为,那是禾雅最后的挣扎。善良的她,选择自己跌进那个危险的陷阱,成全他。
***
镜园之字之妙,世人当真了悟?古戒以史为镜,以己为镜。然世人多以镜正衣冠,兴表象,而往往忽略内心最赤珍之愿,故留憾事,遗憾终生。
禾雅最后的心愿,在这一夜尽碎。
转身时,他听见了。
他真是醉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