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
源于苗疆曾经的一只神秘族系,只因此族人多阴狠,好杀戮。施咒以役使鬼神,为所欲为。被驱逐出苗疆以后,施咒于人身,已达为己所用之目的。
传说,凡应咒之人,会成为施咒者的杀人工具,一人敌千军万马,百战不殆,同时拥有不死之身,无破解之术。
而禾雅替音尘所受的,乃是咒术中最为歹毒的,血咒。
以亲人之血为引,七七四十九人人血为祭,方可成魔。
这个亲人,就是绝音尘同父异母的兄长--绝楚。
在绝音尘去往南孝查探‘荧惑守心’之际,淼国就已有大臣上书力谏他为太子。绝楚担心绝音尘称帝后对他和母妃赶尽杀绝以报弑母之仇,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利用血咒,将绝音尘掌控在自己手中,并同时逼宫弑父,将那从未善待过自己和母妃的亲父斩杀在龙椅之上……
宫变失败,淼皇终究顾念骨柔亲情,放他一马,任他逃走。
这一切好似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血咒,这一颗淼国的毒瘤,绝楚最后的希望。
此时,将一触即发。
绝楚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禾雅死去的,如此一来他的所有计划将付诸东流。他必须赶在禾雅死前,让她应咒成魔。几次就要破门而入,却都被霆鹰以绝杀之势挡下,让他不得不收身自救。如此一来,二人又是一番厮杀。
一声尖叫唤醒绝天宁悲恸中的神智,门外厮杀的人也是短暂的停顿。稳婆双手颤抖着,抱住血淋淋的孩子雀跃大叫:“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总算是生下来了。”
孩子经过稳婆小心翼翼的清洗和包裹终于发出微弱的啼哭,她把软绵绵的孩子抱到禾雅面前,天宁含着眼泪看着这个像极了三哥,相貌十分俊秀的孩子,闭着眼,粉嫩的嘴唇一拱一拱的。
天宁小心翼翼的接抱过孩子,低声哽咽着对禾雅笑道:“阿青,你看一眼,是男孩。”
禾雅吃力的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落下去,见到天宁抱着的孩子,粉嘟嘟的,在包裹里扭来扭去,一点都不安分。他是那么小,又那么的可爱。她想伸出手去摸摸这个折磨自己险些丧命的孩子,手指颤颤巍巍的动了动,还不及孩子面前,另一重疼痛席卷而来。她身子一僵,呛出一口鲜血。
天宁慌忙将孩子抱给小玖,扶住禾雅险些跌下床的身子。大吼着让大夫赶紧看一看。
大夫压在禾雅脉上的手突然一颤,背心里全是汗水,他与稳婆对视一眼,明了这是因为禾雅产后耗伤心脉,心气大虚,败血上冲于心肺,而诱发的败血冲心之症,而此症大多还会伴有语言颠倒、或狂言谵语……
依青禾雅此时的身体,根本是不能承受的!
听了大夫所言,天宁忍住想将他一掌拍飞的冲动,威胁道:“若她有任何不测,我必要你们所有人偿命!”这些人中,也包含了霆鹰等人。
天宁紧紧将极力挣扎的禾雅锁在怀中,紧张的道:“阿青,你哪里疼?告诉我。”
挣扎不过的禾雅,仰天长啸一声,眼中中一点腥红一闪而逝,她沙哑的嘶喊道:“不要再吹了,啊--不要再吹了--”
破空而来的箫音,带来美妙的乐章,却有着摄人魂魄的魔力,撕扯着她的四肢百骸,像有人掐着她的喉咙让她不能呼吸。
天宁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的摇着她,“阿青,你醒一醒,已经没事了!我是来带你回家的!”而他也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奇妙的箫音。
禾雅看到漫天的潮水,她在水中沉沉浮浮,岸上有一个人随着她在岸边着急奔跑,她的呼喊被灌入口中的河水淹没,渐渐的她越飘越远,手在水中绝望的挥舞,却分明听见自己在喊:“音尘……救我……”
白光过驹,又是另一番场景。
隔着一团混沌的雾霭,她看到师父青瑶放大的脸,她手中握着花洒,水滴清灵的落在她身上,她感到无比的喜悦与幸福,快乐得手舞足蹈。青瑶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她,“得仙露灌溉,也是你的福气。”此时的她,是一株有了意识的不死草。
这场前世今生的梦,觉醒了。
一株生长于寒潭的不死草,得青瑶用仙露灌溉,有了灵识,却始终不能修得人身。十八年前,意外获得一魂一魄,遗忘过去,成为青禾雅。八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她从此畏水。
她是青禾雅,是一株不死仙草,身体中寄养着莫央的魂魄。
她也是莫央,改变了音容笑貌重新回到绝音尘身边,依然爱他,而他却未认出她来。
青禾雅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耳畔的箫音开始断断续续,似乎是演奏者开始力不从心。这只曲子,是他在吹奏么?是莫央(叶妍)到了危急时刻,他在为她招魂引魄么?像曾经拉回命悬一线的自己一样。
然这一曲招魂咒,何尝不是青禾雅的索命符?
天宁说,莫央死后,绝音尘萧音永绝。
他瞒过所有的人,习了招魂咒,用这样自伤的方法,用他自己的方法,瞒着所有人守护着在乎的人。
直到今日,禾雅也才看清。
绝音尘的绝情,藏着隽永的深情。
箫音越来越微弱,禾雅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抱住自己的人原来是天宁。她抚上天宁手上的伤口,哽咽道:“对不起,我总是亏欠你。”话毕,又咳出一口血来。
天宁知她认出自己,激动的反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来了……还好,还好……”
她努力睁着眼,睫毛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
她从怀里摸索出一直随身藏着的锦囊和一只银铃,那只少女青禾雅一直佩戴的银铃。她用染着鲜红血渍的手,颤巍巍的把东西塞到天宁手中,目光中满是期盼。张了张嘴,却已经再没说话的力气。
天宁接过去,低声问道:“你想我转交给三哥?”
禾雅摇了摇头,勉强喊了一个“叶”字。
“叶妍?”天宁有些诧异,禾雅和叶妍之间有什么交集,值得她如此牵挂,并生死托付。他只觉得锦囊化作一团烙铁灼伤了他的掌心。“这是什么东西,以后你自己交给她去。”他看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透明,知道这不仅仅是产后冲心之症,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在剜着他的心,这是禾雅的生命在流逝,而他在旁,形同废人无能为力。
他偏偏不要她无牵无挂,不要,不能。
禾雅却知道,天宁会替她把东西交给叶妍的。锦囊中的那枚麒麟玉佩,是音尘和莫央的定情之物,本就不属于她;还有音尘呈给淼皇的休书,辗转回到了应得之人的手中。
物归原主,一切回到原点,但愿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重头开始。
可是,这样的结局,她并非真的就心甘情愿。她好想好想向天宁诉说她的不甘心,她不是真的就全心全意成全他和叶妍的,她想音尘记得,曾有个人,此生尽力爱他了。
禾雅的目光落到小玖怀中的孩子身上,眼泪夺眶而出。小玖见此将孩子抱过去放到她身边,擦着泪退到一旁。
禾雅费力的,把银铃放在孩子的襁褓上。望着孩子纯真的样子,她淡淡的笑了,脸上溢满了为人母的的喜悦和幸福。她从不曾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会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箫音又起,这一次果决而凌厉。
禾雅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另外有一股灼热感,从手腕处蜿蜒而上渐渐侵占她的心脉。两股力量在她身体中轮番较量,此消彼长。
“这些是什么?”不止禾雅感受到的灼热,天宁亦是吃惊的看到她手臂上的奇异花纹,诡异的红纹如游蛇一般在她手臂上滋长。速度越来越快,蔓延到她的脖颈,没入她的发迹,耳蜗,嘴唇,染红她的双眸。
小玖哭着跪倒在床前,“夫人,您怎么了?”
禾雅双目圆睁,没有任何神彩和焦距。令人恐惧的杀戮气息在她周身缠绕,越来越压抑。
天宁大吼:“小玖,把孩子抱走,快!”
而大夫和稳婆被这不可谓惊悚的一幕吓得呆傻,躲得远远的。
此时,绝楚作为宿主(施咒者即为宿主)也感受到禾雅的变化,他不免狂妄大笑道:“哈哈哈,我功将成!青禾雅,你入魔吧!听我之命,挡我者必死!”他的眼中,亦是通红血腥。
听他之言,禾雅挣扎着翻身而起,发出兽般的低鸣回应。
天宁不顾一切抱住她,“阿青,你清醒一点。求你,不要入魔。”此时,红纹几乎已遍布了她全身。
他不知道什么是血咒,但禾雅周身的杀气告诉他,这其中藏着绝楚天大的阴谋算计,禾雅不能沦为牺牲品。
“你想一想你的孩子,他才刚出世。他还没睁开眼睛看过母亲的样子,你不能这样离开他。”禾雅挣开了天宁的牵掣,一掌拍在天宁的胸口,此时她的脑海中‘挡我者必死’五字的回音不断扩大、重复,操纵了她。
为救禾雅,真气已经消耗殆尽的绝天宁,根本无力承受禾雅这一掌,手压着胸口,趔趄着后退几步撞到门上,门刹那四分五裂。
宅院中,早已是血流成河,尸体遍布。
这是经历了多么惨烈的厮杀,才能保护住禾雅顺利生下孩子。霆鹰和仅剩的三个护卫,身上伤痕无数,仍誓死守护了他们。
绝楚虽然人多势众,在霆鹰手中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折损了上百人,此时也只剩精力耗尽的十个人了。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今夜是朔月,是成魔的最佳时日,心中的迫切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天宁的嘴里全是鲜血。在缓住身形后,仍不顾一切的朝禾雅冲了过去,狠狠的抱住她。这一次,不管禾雅如何挣扎,如何拍打他的后背,他都没有放手。
青禾雅身上的红纹,忽明忽暗,她自己也在极力挣扎,想要摆脱血咒的束缚。此时,萧音渐涨,她眼中的红色淡了几分。
他咽下腹中涌上的鲜血,靠在她耳边大喊:“青禾雅,你不能入魔!你看看你的孩子,快看看他!”
小玖怀中的孩子,早已吓得大哭。银铃从襁褓中滑落,掉在地上,清脆犹如山泉般的铃音,跳动到禾雅耳中。她愣怔住,身子瞬间僵住,微微侧了侧耳朵,像在寻找什么声音。
天宁一瞬间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小玖,快摇铃铛。”
小玖抓起地上的铃,又摇了两声。
青禾雅颤了颤身子,不止是铃声,她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如果银铃代表着她少女时最美好的回忆,那这个孩子,则是她未来生命中最为牵挂的人呐。
“阿青,你听见了吗?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的孩子在哭,他为他的母亲哭泣,阿青,你醒一醒!”
禾雅的眼中的红色渐渐退下,她木然的望了她刚刚出世的孩子一眼,心中沉痛万分。再看了看被自己打伤的天宁,他眼中的情绪太满、太复杂。她环上天宁的背,落下眼泪,“天宁……”
血咒消弱,绝楚暴跳如雷,他愤怒大吼:“你这个蠢女人!苗疆被灭,你所有族人都已惨死淼皇刀下,你难道不想替你的族人们报仇吗?只要你肯入魔,我必将替你报此血仇!”
他此生最恨,得长子之名却无长子之荣;此生最辱,青梅竹马嫁作他人之妇;此生最痛,亲子将认他人作父;此三者都与绝音尘有莫大关联。誓要手刃绝音尘的欲念一日日凌迟着他,他几近癫狂,容不得再一次的失败。
而淼皇为一统苗疆而造成的杀戮,却是确有其事。他在赌青禾雅对苗疆的感情。
禾雅忆起当日卖她桃花扇的男子所说之言,相信了绝楚的话。心中悲痛,想起那些淳朴相亲的音容笑貌,激荡得眼中又泛起红光。
她侧目凝视箫音传来的方向,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冷冷道:“好,我跟你走。”
绝天宁绝望而深情的望着她,“阿青,不要。”他已经六神无主,不知要怎样才能挽留住禾雅,他甚至绝望的想陪着她一起遁入魔道,只要她不再孤单。
一掌掀开绝天宁,任凭他撕扯去自己的一尺衣袖。
她一身血染红衫,无风飞扬,步若莲心的迈向绝楚。
霆鹰只看到一个光影闪过,青禾雅和身旁的绝楚已消失不见。
刹那间,震天巨响,西方天空泛光。
***
南孝史书记:开元二十年春,元月初五,卯时,天将破晓,忽有声如吼,从西方渐至京城东,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裂,昏黑如夜,万事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西及平侧门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人以千计,屋以数万计。西郊一带糜烂尤甚,僵尸层叠、秽气熏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