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眼睛还是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你要对我说什么?”他问。
“在我来之前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鬼或者妖异?”
我点头。
“这个村子有很多鬼,但是有力量维持形态的都在树里,其他只是快要消失的浮游灵。”
我想起早上看到的恶灵,想起他从村子东面走过来与我们会和。
“早晨你去村子东面了。”
“那时还不能确定魏紫槐的灵是否真的在树里,所以先到四周——特别是她当年失踪的地方寻找痕迹。”
“找到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而且这个村子有些特殊。”
“在那里你看到什么了吗?有没有见过一只怨气很重的恶灵?”我盯着他身上红色的运动服。
“没有。”他说,“我只看到许多动物的浮游灵。”
我继续审视了他片刻。
“再见。”我说,双手插进口袋,决定回去吃饭。
“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他问,用的却是反问的语气,好像我还有什么应该对他说的似地。
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摆弄着MP3的几个按钮,在心里思考他为什么突然使用这样的语气。
……
“你为什么来这个村子?”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微笑:“青葵应该告诉过你我是过来陪她的,尽管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她我帮不了她她还是希望我和她在一起。女孩子就是这种生物,即便是上洗手间也要手拉手一起去。”
看他的样子似乎半点也不相信我的解释。
以青葵的立场我并没有说谎,她在寒假里请求我能陪她一同度过正月的最后一天,一同面对纠缠着她的梦……然后,在晦月之前的一天我来了——只不过我的目的并不是照顾她、安慰她。
且不管我的目的何在,我实际为她的私事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这样就行了吧?
难道只因为我不是真心就要受到谴责?
就必须任由他一次次用这样的眼神审视?
“我来这里的理由就算现在说出来也没有用。”我将他投过来的目光顶回去,忍着满腹的不愉快。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陷入沉默。
每个班级里似乎都至少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他将校规及学生守则看的和法律法规同等重要,认为所有人都应该严格遵守,一旦有人做出稍稍违反规定的事他一定第一个跑去报告老师。最后他会慢慢被孤立、被所有人讨厌。
陆明一定就是那样的人——他本就长着那样一张脸!
“我想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你。”我险些将这句话吐出口。
陆明还在沉默,我忍着笑打算离开。
“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他说着慢慢抬起头望着我,脸上含着关心的神色。
……噫?
我不觉退后了一步。
“请你离开这个村子。”他说,“你必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越快越好。”
属于我的地方?他应该不会知道的……那么……
“在这个村子里要发生什么事吗?”我问,他的语气神情使我肯定了自己的预感——危险正不断迫近。
从村子中心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仍在持续加深、不断漫延,已经笼罩了半个村子。
“难道解开老槐树对恶灵的封印之后你没有将它恢复原样吗?所以恶灵的怨念流了出来?”
“不对,它一直都是凭着力量抑制着恶灵,没有使用封印术。我之前只是压制了它抑制恶灵的力量,使恶灵暂时能够稍微脱离它的控制显露出形态。”他垂下视线望着脚边的雪。
“也就是说……老槐树的力量突然不能继续束缚住那些恶灵?恶灵变强了?”
“可以这么说。”
“恶灵变强不是主要原因?”
“恶灵变强是因为树的力量本身已经将近枯竭,所以不能净化它们的怨念,也不能阻止它们彼此浸染同化,憎恶、悲忿、恶意……负面感情夹杂在一起,使它们产生共鸣,原本的怨念不断生长起来。”
怨念不断生长,很快便会开出数百多有毒的花。
那一定会很漂亮、好看。
“我听说神的力量会随着信徒信仰的虔诚度增强减弱。”
“土地神大多是这样。”
“老槐树应该属于土地神吧?这个村子里的人已经信仰它到这地步为什么它的力量还会变弱?”
陆明垂下的眼皮抬起:“它被封印了,封印它的术一直吞噬着它的灵力,村民的信奉无法完全弥补它被削弱的那部分力量。”
……
(正数)﹢(负数)=(?)前提:正数的绝对值小于负数的绝对值。
我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你说老槐树被封印了?什么时候?”
“差不多有三百年时间。”陆明回答。
我想起青葵说过关于老槐树的最早的两个故事。在第一个故事里老槐树因为村民将一名花旦吊死在自己枝干上降下惩罚,在第二个故事里它因与有夫之妇相恋被封印。
槐花村村名的由来以及对老槐树的信奉的起源在于很久之前这个村子便相信它不是迷惑人心的树精而是神圣不容侵犯的神明。
“老槐树那里有没有一个花旦的灵?”我又问。
陆明说:“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些灵彼此同化几乎融为一体,要在数百堆积的恶灵里寻找其中的一个——如果不知道名字生辰恐怕很难找到。”
所以那个时候他准备了紫槐姓名生卒日期的纸封?之所以将青葵的血染在上面大概也是为了便于将紫槐的灵单独分离出来。
我忽然想到他当时执意要祛除紫槐的灵大概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将她从那一众恶灵中拉扯出来。是因为在做法的时候他看出老槐树已经不能压制恶灵太久,如果恶灵们恢复了自由会怎么样?
想一想,如果我是它们中的一个,被困在一个地方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恢复自由之后我一定首先踢那树几脚,然后跑去报复村民——如果不是他们的信奉或多或少使老槐树恢复了些力量我一定可以早一些出来。
他们虽不是主犯,却是实实在在的帮凶!
恶灵没有思考的余暇——它们大多没有自我意识,只是单纯被本身的欲望牵引。
即便如此,即便它们不晓得村民是压制它们的帮凶,甚至连“帮凶”这个词的意思也不懂,只怕它们还是会伤害这附近的所有活着的人——凭着它们恶意的本能。
“它们”也包括魏紫槐。尽管只见过一次无论是谁也可以看出她残留的欲念是对亲人的绝望,因为期待而绝望,因为绝望产生怨恨。
一旦脱离束缚,恐怕她首先便会跑回自己的家里——不是为了探亲,而是为了发泄满腹仇恨。
陆明毕竟只有一个人,同时面对数百恶灵很难避免不发生什么事故。青葵也会发现她一心要救的姐姐除了愤恨怨毒对她没有半点手足姐妹的感情。
他是对的——我望着陆明——在那个时候就应该直接将紫槐的灵祛除、消灭掉。
想到那些抽动的肉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口袋里握着的指尖冰冷。
……
“你离开这个村子吧。”陆明又盯着我对我这样说。
我已经知道留在这里很危险,但是不明白他为何单只这样交代我。的确,自从能够看到灵我变成容易吸引它们的体质,经常被袭击、追赶。
但是在这里比起我青葵一家应该更危险,他为什么单只一遍遍这样交代我?
我将视线投向狐狸的石像。
“有它帮忙你就能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灾难吗?”我问。
陆明沉默着。
“青葵说在她姥姥小时候,也就是几十年前这个村子比起老槐树更信奉狐仙……”
“那时候槐树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大概人们察觉到它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吧。即便察觉不到这些,他们最起码能感觉到狐仙比槐树更可靠。在这个村子里生活,除了依仗灵物的庇护别无选择。”
“为什么他们后来放弃了对狐仙的信仰?”
“据说某一天狐仙突然发了脾气,在一夜之间咬死全村所有的鸡鸭鹅狗,还领着一群老鼠夜夜三更偷盗,不止糟蹋村民的粮食还爬上房梁打架,吵得他们无法正常休息。”
“它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望着石狐狸含着几分善意的脸庞。
“不知道,狐妖的心思多变本来就不好揣摩。”
狐妖——妖吗?
“有些道行的狐狸即便想做些有益于人的事也只是妖物,终究成不了神。”不久之前有只狐狸曾这样对我说,它在一个家族中留了四代,终于厌倦决定离开。
“那么为什么唤做‘狐仙’?”我问它。
它笑笑:“那是狐狸的顽皮。”
“不管怎样,这个村子里的狐仙已经失去村民的对它的信任,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它的存身之地,难道说它真的还留在这个村子里?即便在几十年里它都没有找到搬家时机,你肯定它愿意出手帮助这些与它已经没有一点关系的人?”
“会。”陆明说。
我望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不安的表情:“你要用法术使役它?”
他将头转向一边有意无意回避了我的目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无视它本身的意志。我想它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然后呢?你和狐仙打算怎么做?已经不是净化一个魂魄的怨念使她超脱升天的问题,除了青葵姐姐其他的灵你要怎么处置?直接灭掉?”
他不语。
我在心中悄悄的笑——事情其实很简单,他接受的委托只是使紫槐的灵挣脱束缚得以解脱。
“解脱”这个词很有意思,简直有趣极了。
村子会怎么样、村民会怎么样、槐树会怎么样、数百的恶灵会怎么样其实和他一些关系也没有。
即便青葵不能接受姐姐的灵被祛除消灭,他大可以坐等恶灵挣脱老槐树的封印,单只对付她一个——对付一个恶灵总应该不是问题——什么也不用想,净化她的怨念使她平安升天,然后果断走人。
隐藏在黑眼圈和疲倦的眼皮底下的他的眸子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已看透我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是我的想法不重要。因为我已经作出决定,我决定离开这里。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回去,等到六点,我会乘上直达火车站的客车,一分一秒也不会耽搁。”我微笑着对他说。
肚子好饿——总而言之先回青葵的家吃些午饭。呃……已经快到两点,差不多可以算作是晚饭了。
《虫虫的疑惑第二话》
虫虫: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有点讨厌陆明……
小米:没有。
虫虫:那你为什么总是以厌恶的口吻强调他时不时盯着你看?
小米:……
虫虫:请允许我单刀直入——你喜欢喵喵吗?
陆明:……你是说小米?
虫虫:(这家伙居然秒懂“喵喵”是小米的绰号!果然……):是的。
陆明:……
虫虫:(浑身冷汗、坐立难安):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盯我……大……大师?
陆明:……
虫虫:(虚声):……明师傅?
陆明:……
Theend
访谈结束虫虫一把将在走廊长椅上喝咖啡的小米抱进怀里不停地重复:“为什么他盯着我?为什么他盯着我?我没有做过坏事!——只从眼镜片上面看过别人,但是那不是我的错,是眼镜戴太久变松了,一不留神自己从鼻梁上面滑下去的,我不是故意要从眼镜片上面看人!或者说什么?——我身上凭依了什么东西吗?!喵……喵……你帮我看看我身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小米一语不发地将手悄悄伸进背包掏出电棍。
——“你有心脏病吗?”脸上现出十分可爱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