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色小兽流星般奔射过来,咬住我的衣领将我从恶灵中拖出来,然后转身扑向大蛇。
“小米……”青葵抱着我大哭。
我推开她,抓住她的手:“快走。”
当我们跌跌撞撞离开老槐树的附近,缠绕在树干、树枝上的恶灵如泥浆一般滑落,“嗤嗤”的白烟含着恶臭。
“啪——”有人击掌。
在老槐树方圆十米的地方张开结界,微微的白光升上天空。
看起来贫弱无力的少年出现在结界的外面,他身旁站着个长得与青葵很像的女人。
女人脸色惨白,双手握在胸前。
“妈——”青葵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两个人的眼睛都望着结界中的槐树。
在结界之中,肉块一样的恶灵互相交缠在一起,发出低沉的悲鸣。
刚刚的小兽果然是狐狸,它额上的字泛着比结界更强烈的光,细细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绿色。
我看的时候它躲开蛇的毒牙,银白色的尾巴上沾着鲜红色血迹。
——是谁的血?
我从少年身边走过去。
“对不起……”他低声对我说。
我看他的眼睛,那之中并没有感觉愧疚的神色,他只盯着结界中的槐树和恶灵。
我好像有点了解他了——在他的眼中大概只有灵。
那么,我被利用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生气的必要。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清醒时发现自己在老槐树这里而他不在就已经猜到——他是为了某种目的故意将我至于这样的境地。
如果不是以他的能力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我又看了眼那条大蛇。
对于陆明大概如何将它引出是最大的难题。
“不对哦。”声音伴着轻微的气息吹在我耳边。
哎?我吓了一跳,脖子上瞬间汗毛倒立。
黑暗中出现个身着深色制服的男人。
“为什么要这样想?”他趴在我身上抱住我的肩。
……
“我是人哦,而且还是个女人,所以不要说我非礼你哦,而且你的胸也没有非礼的价值,啊啦,竟然没戴文胸?”他(她)始终将声音压得很低。
我转身摸她的胸,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这个短发的,身穿制服,面貌清秀但是比陆明还要大气的……
“拿明明比较世界上将近一半的女人会变成男人。”她笑着放开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难怪小明明会慌乱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虽然有些……问题。”
她说着走到陆明的身边。
“昧狐原来的工作我来做,让它暂时对付蛇吧,说谎的孩子必须要受到惩罚。”
……
事情以我预料不到的方式结束。
那个女人的出现使一切变得简单。
一切如陆明所言——解开封印,开启鬼门。
当雪从天降落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结束了。
……
我从没有见过姐姐,在我出生前紫槐姐姐就已经死去,说实话我们并没有姐妹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妈妈总是拿我和她比较,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有个姐姐。
在妈妈心中紫槐姐姐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很小很小的年纪就在妈妈身边跑来跑去地帮忙、喂猪、洗菜、捡柴……每次讲到紫槐姐姐的时候妈妈都会伤心的流泪。
我知道的,我比不上紫槐,既任性又笨,让妈妈劳累很多……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自己比不上紫槐,所以才会产生嫉妒的感情。紫槐姐姐明明已经不在了……不是的,正是因为她不在了,她所有的美好都留在妈妈的记忆里,我更加比不上她。
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在妈妈心中比上姐姐的分量。
我不愿意听妈妈讲起她,不愿意妈妈因为想起她流泪,更不愿意妈妈用我和她比较……
所以当我意识到紫槐的灵可能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我最担心的是被妈妈知道——好不容易妈妈就快忘掉她了,如果……
姐姐也最爱妈妈,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她都是在叫“妈妈”,她希望妈妈救她,希望妈妈不要忘记她……但是已经死去,已经什么也做不了……她一次也没有叫我的名字,虽然我是那么嫉妒她她却像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
也或许她明白所有的一切,知道我一直想要妈妈忘记她。
明明已经死去。明明除了别人的记忆里已经再留不下印记……我是个过分的女儿,是个过分的妹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托梦,对于她我只是个冷漠的陌生人,我很可能将梦里的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实际上十几年来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我从来没有认为她是我的姐姐,从很小的时候在我的心里她只是一个与我争夺妈妈的敌人,奇怪吧……
奇怪的是,虽然我从不认为她与我之间有多么亲密的感情,实际听到她的声音眼泪却停不下来——悲伤无法控制的从心底冒出来。
果然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她果然是我的姐姐?
……谢谢你,小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放弃,如果紫槐姐姐灵魂真的就那样消失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所以谢谢你,小米……
天很暗,低低地压在山头,大雪纷纷。
身边的青葵比起昨晚已经平静下来,在我心中她只是个爱哭爱笑的女孩子,我从来不知道她有那么多心事。
哦,我根本也不了解她。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沿着村里的小路,经过那棵巨大的老槐树,走向村外。呼出的白气隐藏到雪里。
我甩开她的手:“你回去吧,就算你和我一起走我也不会轻松一些,如果你背我就算到车站也可以。”
青葵微微愣了下,假装生气的样子说道:“小米原来这样冷漠,我才刚知道。”
“那是当然,我和你本来就不熟。”
“你总这样说话会交不到朋友的。”
“我不需要朋友。”
“哎~明明这么可爱……”她说着用两根手指捏我的脸。
闪身躲开。
啊……是了。
“陆明!”我叫住走在我们前面的看起来贫弱又神经质的少年。
他停下,侧身望过来。
我问:“为什么青葵会做那样的梦?我的意思是紫槐死时还没有青葵,她们之间理所当然没有感情,为什么紫槐不托梦给她妈妈?”
青葵的肩微微颤抖了下,目光投向陆明。
陆明将他的右手抬起——拇指托着下巴,食指横放在唇边——低着头来回偷偷扫视我和青葵。
“大概……”思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陆明说道,“大概并不是你姐姐托梦给你……”
青葵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
“作为恶灵来说她的力量足够强大,但是那也不足以让你连续几年做相同的梦,而且她基本只剩下孤独、恐惧、怨恨这些负面感情,假设是她托梦给你梦境会更加激烈,对你的不良影响也会更加明显。”
“不是……姐姐?”
“是的,普通的灵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你做那样的梦大概是那棵槐树的力量。这几夜你的周围发生怪异现象也是因为槐树已经无法控制周围恶灵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啊……”她笑笑,笑中依稀含着寂寞。
“它很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它守护压制的灵的怨念吞噬,而且作为一片土地的守护神它做了不该做的事。”狐狸蹲在篱障的圆木上悠悠的说。
“它做了什么?”我问。
狐狸眯着眼睛望了会儿昏暗的天空,抬起后腿掸掸耳朵:“它杀死了那条蛇……”
蛇?吃掉紫槐的那条蛇?那条……
“那真是一条坏蛇,贪得无厌,吐着信子四处猎杀动物,总想着吃几个人看看……终于找到机会吃掉了那个孩子。我亲眼看到它将那个孩子绞杀,啧啧……真是残忍。它将那个孩子吞进肚里之后得意洋洋的回到老槐树底下的洞穴睡觉,结果被树结果了性命。”
狐狸的目光投向老槐树:“神是不能做那样的事的,不能干扰生命本来的秩序,更不能夺取活着的生物的性命。从它杀死那条蛇开始它就已经失去了作为神的资格。除了等着发狂、腐朽之外别无选择。”
“妖吃人是生命本来的秩序?”我问。
“虽然有些灵性,但是它不是妖。”陆明说。
“就在那个时候,那个整天咿咿呀呀啰嗦的家伙给它出了个主意,让它托梦给经常出去村外的几个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带回有本事的法师。结果……”狐狸斜着眼睛看了看陆明。
“你和它是朋友?”陆明问道。
“它?你是说那棵破树?”狐狸不屑一顾,“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它已经被封印很久,整天除了唉声叹气就是和那个咿咿呀呀的家伙聊天,为什么我要和那种家伙交朋友?何况它是一棵树!”
“那么你为什么帮它?”我问。
狐狸瞅着陆明:“既然名字被他知道了我也没有办法……”
“在那之前呢?蛇死之后,帮老槐树收集怨灵的不是你?你还保护这个村子是不是?”
“妖怪的心思是很容易改变的,”狐狸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只是太闲,一时心血来潮。”
唔……
“有什么吗?”青葵眯着眼睛仔细巡视我与陆明眼睛望着的地方。
“有一只猫,会说话的,说不定是哆啦A梦。”我说。
青葵不相信,继续寻找。
狐狸的目光投向老槐树的方向。在那里除了树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穿红底儿黄花棉袄黑色棉裤的老人正冒着大雪向这边走过来,老人的手中握着一束黄色的向日葵花。
那是青葵的姥姥。
哦……
我打量狐狸,狐狸扭过头来也看看我。
“秀花?”
狐狸沉默不语。
雪下得更大,寒风渐凌冽。
槐花村隐藏进雪里,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陆明,”我回转身对用额头抵在广告版上、姿势怪异的少年说,“我要向你委托一件事。”
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第一卷完——
仰望天空,听取鸟鸣,嗅闻花的味道。
哭,笑,默然,淡定。
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但是也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是不是?
至少我们还活着。
活着就有改变的机会。
大多数花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开放。
大多数花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凋零。
如果你看到一朵花,无论是艳丽或是素淡甚至丑陋不堪,请你多看它一眼。
因为或许你是唯一看到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