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吧,你该更加痛苦!
呵呵。
我两手握着剑柄,任冰冷浸入掌心,拖拽着它向那一双金黄色的眸子逼近、逼近,倏然举起斜着劈下来——在这树枝间落满的鬼面蛾顿时飞起,掀起满是鳞粉的风——蛇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没有掉到地上已经如烟雾消散。
不行,不对,手中没有感觉到受力,没有感觉到是切在肉上,那是假象,空气!
想要用假象骗过我吗?!你休想!休想!
我张大眼睛,兴奋欢喜地四处寻找。
“你出来,不要怕,不疼哦,一点也不疼哦,很快就会结束……呵呵……呵呵……”
空气的流动被扰乱,我感觉到它的身躯擦着空气。
“在这边!”我转回身——它的尾巴一闪即逝。
“这边!”——这次是鳞片。
“这边!”——这次是那两对尖利的毒牙。
哦……它也想着要将我置于死地。
“这才对!这样才有趣!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断气!”我大声叫喊。
余光里瞄到金黄色眼眸,我急转身对着它切下去,刀尖刺进坚韧的蛇皮在它身上划出极浅的伤痕。
它又消失。
去了哪里?
刀已经尝到它血肉的味道,在呼喊着想要更多,想要被它的血浸染,想要刺穿它的骨头、筋肉……
“你出来!”
刺痛的苍白触不及防地袭来,眼睛好痛。
……心好痛。
又是奇异的风景,贫穷落后的村子,衣着古旧的村民,将黑褐色枝干举向天空的槐树。
这是什么?
——电影?穿越?
我已经累了,连思考的力量也失去。
“槐树神啊,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发发慈悲……发发慈悲……”苍发妪体跪在树前一次又一次将头碰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它一遍又一遍道歉。
可是它的话传不到老妇人的耳朵里,除了好多年前那个封印自己的术士再没有人听到过它的声音。
树叶簌簌,风吹起黄土,村子日渐荒凉。
“……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她苦声哀告。
今天已经对它磕了两个多时辰头,她满脸沙土,额角渗出殷红的血。
“对不起,不要再继续下去,我……无能为力,什么也帮不了你们……”它明知道她听不到自己的话,明知道说出来心里也不会好受些,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对她说出来。
不要……再继续下去……
“大娘……”一个面色灰白的女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娘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小儿子……梁大爷也……”
她实际并没有说出什么,但是对于老妇人已经足够。老妇人的眼睛瞬间再没有丝毫光采,她斜着身子瘫坐在地上。
“大娘……”女人过来扶她。
“哦……”她从咽喉里吐出一口气就着女人的力量站起身,然后一头撞到老槐树上。
“砰!”一声,老妇人的脑袋碎了一块,血溅起,慢慢沿着树干流下去。
“大娘!”女人惊呼。
……
血始终留在那里,颜色变成浅淡的赫黄,即便如此它还是留在那里,在老槐树的树干上。
一场瘟疫,村子失去了将近一半的人口,也失去了对一棵槐树神的信仰。
天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苍黄的颜色?——它抬起头望着远方的时候时不时产生疑惑。
力量的衰弱更加迅速。
因人的信奉来的力量终会因人的不信而消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作为一个神,它是无力的,哦……已经不是神了。
……
“我回来了。”声音从树下传来,“近来怎么样?我的老朋友。”
它向着声音寻找下去,在那里有条与人类的躯体几乎相同粗细的大蛇抬起头吐着信子望着自己。
“我回来了。”蛇说。
啊……啊……啊!
沉眠于年轮之中的记忆如新叶展开般苏醒。
“是你吗?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还活着?”已经干涸的枝叶似乎要滴下细雨。
“你以为我是谁?!”蛇态度傲慢,“我已经快修炼成精,所以回来陪你,反正你是一个,如果没有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所以我回来,和你一起……”
“为了陪我去修炼的么?为了陪我所以回来?”
“你以为你是谁?!我喜欢这个地方,和你说话只是因为你碰巧在这里……”
已经听不到蛇的话,它大笑,无法不大笑,大笑声震得叶子落下几粒黄豆大小的浑浊的水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和蛇在一起是最大的开心,当不当神都不重要。
“你不要担心。”蛇说的自信,“这个村子早晚还是要回来敬奉你。”
它不懂。
“你就等着瞧好吧。”蛇附在枝干上悠闲自在吐着信子。
夜里,恶灵如往常一样出现,人们蜷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它现在还是可以将那些恶灵净化的,那些恶灵也本该主动向它走过来寻求解脱的,但是因为力量的减退,恶灵感觉不到树的存在。
它担心,除了担心再做不了任何事。它祈祷恶灵不会伤害任何人——向着不知名的神虔诚祈祷。
神终究没有听到过它的祈祷,或许它祈祷的神也像它一般失去了力量。
小孩子的尖叫声响起,那之后跟着是大人们含着恐惧的呵斥、怒骂。
他们的声音也在颤抖。
它大叫着拼命晃动枝叶,想要告诉恶灵自己的存在——但是如它的语言一样,谁也听不到它的呼喊。
蛇箭一般射出,摇晃着巨大的身子向着声音爬过去。
……
它愣了两秒,然后很高兴蛇去救他们。
“砰——”
“蛇!”有人大叫。
“蛇将孩子抓走了!”又有人叫喊。
它忽然想起,蛇是讨厌人的,蛇从一开始就讨厌人。
它呼喊着要蛇放开那个孩子,蛇始终没有回答,反而人们的脚步声呼喊声向着这边追来、逼近。
啊——
蛇从墙壁的影子里游出,将孩子连并抱着孩子的恶灵一同丢向老槐树。
等到人们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是:槐树的叶子上淋下细细的雨,在雨中笼罩在孩子身上的黑色影子慢慢消散,一条巨蛇惬意悠闲的趴在树干上。
恶灵净化,孩子很快便苏醒过来。
抱着孩子的母亲对着槐树频频磕头。
第二天村民便为槐树举行了祭祀仪式。
祭祀的时候蛇在槐树下它的洞穴里睡觉,神态惬意安闲,只是偶尔嘀咕一句。
——“人什么的,最讨厌。”
那之后的日子很安闲——有恶灵出现蛇就将它赶到老槐树身旁——除了多了个咿咿呀呀啰嗦的不肯超度的花旦,来了只没有多少耐心的狐仙。
唯一的问题是树的力量仍在慢慢衰弱。
有一日,蛇漫不经心的说:“听说用人的女童祭祀会增加灵力。”
“怎么可能……如果杀了自己土地上的生灵,我也就不是神了……土地神的责任就是保护自己所在土地上所有的生灵。”它笑起来,像和蔼的老爷爷。
也就是说不是土地神杀的就没关系了吧?
蛇当时一定是这样想的。
然后……
“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孩子!”我大喊,泪水簌簌。
蛇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冲撞过来,金黄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杀戮。
我挥刃斩断其中的两个,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蛇头撞飞,我感觉到它的獠牙刺入我的小腹。
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满心都是抓到它的喜悦——无论是它抓住我还是我抓住它都是一样的。
我将刀高高抬起斜着刺向它脖子的位置。
大蛇扭动着身躯将我撞向槐树,“砰——”一声闷响,无数的鬼面蛾跌落,因为剧烈的晃动和冲撞我没能将刀子完全刺进去。
即便如此……
我笑起来,趴在老槐树下望着它。
它痛苦地翻转着身子拍打地面,大地也在动摇,密密麻麻的鬼面蛾围绕着它飞舞,卷入风尘便被绞碎。
灰色的天地,弥漫着血的味道。
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我回头看见一个骷髅伸手扣住了我的脚踝,它抬起黏着腐肉的头,从原本眼睛的地方发出幽红的光,上下两排牙齿“咔哒咔哒咔哒”胡桃夹子似地重复闭合开启的动作。
那动作越来越快,突然间停止,开启便不再闭合,它盯着我,两排牙齿之间张开了一段距离,然后……
“呼呼呼……”
笑了。
我手中没有武器,刀子还插在蛇的脖子上。
自老槐树里面又涌出熟悉的东西,抽动、蠕动的肉块里参杂着各种骨头,颜色深重的人影恶灵呼喊、恸哭。
没有感觉害怕,我的眼睛只盯着在地上翻滚的蛇,满心欢喜。
肉块从树上滴落,砸在我背上,“嗤嗤”的冒着白烟发出强烈的腥臭。
骷髅笑着将我拖向老槐树……
“小米!”青葵的声音猝然响起,她像只兔子一样跌跌撞撞从黑色的影子的里跑过来。
她看不到大蛇,被绊倒——扑过来。
“小米……”她气喘吁吁地爬到我身边,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试图将我抱起来。
始终挂在脸上笑慢慢消失。
我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的脖子。脑袋里响起一个声音:如果能掐死她该是多开心快乐的一件事。
“小米,没事的,小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一遍遍对我说,温热的泪掉在我脸上。
……
谁都有这样的时候,走在路上想心事,一不小心跟在某人的身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天地昏暗,老槐树巨大的影子压在身后,抽搐蠕动的恶灵,在不停翻滚的巨蟒,令人窒息的腥臭。
我感觉头疼,不止头疼连胃也跟着疼起来。
我很想问问眼前这个女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的是以我对她的不算深入的了解可以判断:她给不了我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试着摆脱骷髅的手爪,那几根白骨的手指比想象中更坚固有力——那上面明明没有筋肉,让人奇怪是怎样的工作原理。
话说回来——它到底想将我拉到什么地方去?
……日间扭伤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小米……”青葵哭得更凶,大概因为我大半个身子都被埋进腐肉里。在她眼中这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致?
黑色的影子缠绕在我露在外面的肩上和脸上,然后慢慢将触手伸向青葵,抓住了她的脚踝。
“你有绳子吗?”我问。
她哭着摇头。
“看到我的背包吗?里面有绳子。”
她又摇头。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抓紧我衣服的十指发白,身体不停颤抖,脸色更加难看:“我看到小米……走出去……没有撞到障子(篱笆)……奇怪……就追来了……然后……明师傅……”
或许是我太紧张,没能听懂她的话。
“你看到陆明?他在哪里?”心中浮出一丝希望。
她忍着泪:“刚刚……跟着你们……看到他和一个小男孩吵起来……”
……
身体猛地沉入地下。
青葵尖叫起来。
她尖叫着喊:“小米不怕!小米不怕!小米不怕!小米……”
“我没有害怕。”我想这样对她讲,但是说不出口,因为感觉到自己身体骨骼的战栗,因为恐惧得几乎要吐出来,快昏过去。
青葵身后的大蛇停止了翻滚,挺起身子直立,金黄色眼睛像盯着两只青蛙一样盯着我们。
它脖子上还插着一把长刀,看起来好像很疼,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克制着急速运转的大脑,将思路引向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上。
这样下去我和青葵都会被拖下去。在那之前或许这条大蛇会先要了我们的命。
“我是不会放手的。”我说。
她愣了一下,忘了哭喊,慢慢点头:“我也不会放手!”
“你看到什么?”我问。
她的唇轻轻颤抖:“我后面有条蛇……”
糟透了。
——似乎怪异也会在没有灵力的人面前现身,使他们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形,那样的怪异一般会比较凶恶。
看来这条蛇下定了决心不放过我们。
“一定是它害死了我姐姐……”青葵的情绪本已经有几分平静又激动起来。
我想着要不要使她更加愤怒以便达到怒气值满额释放出来必杀技的目的。
可惜这并不是游戏。
金黄色的眼瞳摇晃着向我们缓缓逼近,拖拽我的力气也变得更大。
在这里出现了两个选择:放弃挣扎被恶灵拖下去,或者僵持着等待被巨蛇吞入腹中。
又或者利用巨蛇吞噬我们的力量摆脱恶灵的纠缠然后再戳破装着胡椒粉的口袋让蛇一个喷嚏把我们吐出来。
问题是我和青葵都没有装有胡椒粉的口袋。
如果我的背包在这里就好了……
蛇的头向后缩回一段距离,然后猛地弹射过来,血盆大口上两颗尖牙闪烁着寒光。
青葵抱着我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