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
午后的日光懒洋洋的,格外令人犯困。
阿宝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席地而坐,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眸子异常晶亮。
“叮呤。”缺了大半的青花瓷碗多了三枚铜钱。铜钱投入破碗的声音清脆悦耳,惊动了不远处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娘亲,我能把烧饼也给小妹妹吗?”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甜甜地冲着旁边的一个温婉妇人问道。
“娘的小心肝儿,当然可以呀。”年轻的妇人满脸慈爱地捏了捏女孩儿的小脸蛋,笑着说道。
“小妹妹,给你。”声音清脆,甚至比刚刚投入碗中的铜钱更动听。
阿宝畏畏缩缩地连连后退,一只脚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刚好踩翻了面前的破瓷碗,碗里的铜钱散落一地。
“哎,你别怕,这个给你吃。”小女孩竭力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将手里的烧饼递给阿宝,接着说道。
阿宝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在衣服上面蹭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接过烧饼,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暗暗打量了面前的小女孩。
“你慢点,慢点吃,这样会噎到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急忙伸手,似乎想要拍拍小乞丐的后背,她似乎记得,每次自己吃东西不小心噎到,母亲都会这样温柔地轻抚自己的后背。
手还没碰到那个狼吞虎咽的小乞丐,就见对方突然拿着烧饼灵活地躲开了,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对方。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小女孩赶紧解释,似乎为自己突然的举动导致对方受到惊吓而心怀不安,“你瞧,我只是想帮你顺顺气。”小女孩伸出小手晃了晃,只是这样的举动并没有让阿宝放下警惕,她边咬着烧饼边瞪着对方,满脸戒备。
“你别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小女孩走近一步,试图再次跟眼前的小乞丐解释自己的无心之举。
“啊。”突然,阿宝一声惊呼,原来小女孩每靠近她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不知不觉竟然退到了破瓷碗的位置,刚刚那声惊呼便是被破瓷碗绊倒所致。
“哎呀,你怎么跌倒了,你别害怕,我不靠近你就是。”梳羊角辫儿的小女孩满脸内疚,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阿宝刚刚那声惊呼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月儿,咱们回家了。”年轻的母亲似乎对这个不领情的小乞丐并没有好感,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准备带着自家女儿离开了。
“可是,母亲,小妹妹她好像误会我了。”被唤作月儿的小女孩犹豫着说道。
“好孩子,没事的,妹妹她只是、只是要回家了。”妇人随口说道。
“妹妹有家吗?那为什么她要坐在这里。”小女孩明显没那么好糊弄,只问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这个嘛,因为。”年轻的女人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女儿,便转移话题道:“爹爹买了月儿最喜欢的糖葫芦,咱们回家好不好?”
到底是小孩子,听到有最喜欢的零嘴儿,小女孩也不再纠结这件事,眼见着阿宝自己站了起来,月儿被自己的母亲拉着就离开了。
自始至终捧着烧饼的阿宝,呆愣愣地看着那对越走越远的母女,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困惑,“糖葫芦。”她轻声呢喃,街边似乎有得卖,她见过那些小孩子手执糖葫芦满足的神情。。。。。。
“糖葫芦。”似乎觉得没得吃,念念也是好的,阿宝这一次大声喊道,可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自己的母亲牵着越走越远,甚至再没有回过头看一下满脸希冀的阿宝。
“拿来。”突然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阿宝不堪重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手里的烧饼也被人抢了去。
“小兔崽子,竟然敢偷吃,看我不打死你。”
“打死你这没爹没娘的小乞丐。”
在一阵尖锐刺耳的咒骂声中,阿宝仿若未闻一般,低垂着头,小手儿不断绞着脏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裳、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晦气。”横空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阿宝被一把抓起,然后像破布娃娃一般,甩出去老远。
“嘶”阿宝小小的肩膀抽抽搭搭地,泪水无声地滴落下来。
年幼如她,平日里讨到一点吃食,就要被这群乞丐抢夺、瓜分,刚开始也会反抗,会挣扎,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哭闹、不再反抗,这些乞丐有时候看她可怜,甚至会留一些吃食给她,毕竟这一带,年幼的她总比一群身强体壮的大人容易得到食物。
“我的,是我先拿到的。”尖锐的声音乍起。
“上次,啊,不,是昨天,昨天的铜钱被你拿了,今天这明明是我的。”
“这分明就是我的,不信,你问问它。”另一人突然伸出脏兮兮的大手,冲着对方就是一拳。
“啊,混帐东西,竟然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哄抢声越来越远,阿宝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看着越走越远的那群乞丐,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
“打吧、打吧、最好打死几个才好。”阿宝鼓着腮帮子、神情漠然。。。
无人察觉:那只被乞丐们众星捧月一般拥着的破瓷碗里,孤零零竟然只有一枚铜钱。
此刻,阿宝六岁。
小小年纪的她,似乎已经知道,示弱,有时候比逞强更容易解决问题。
她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哪怕只是一处茅草屋;渴望有一个知她、疼她的母亲,甚至特别想尝尝有父亲味道的‘糖葫芦’。
现实却如此残酷:她只是一个小乞丐、无父无母,不知道姓甚名谁,小小年纪,便已经看透世间人情冷暖。
时光荏苒,距离萧翰林一举得男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萧家小公子的名字也被远在京城的祖父——安定侯一锤敲定,萧尘逸,字致远,萧尘逸跟在自己父母跟前,转眼已经六岁,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这六年里,萧翰林因为政绩突出,官位节节高升,眼看着就要承袭其父安定侯的爵位了,一道圣旨忽然从天而降,萧翰林受封封疆大吏,被皇帝派去镇守大庸国与陈国的边界—黎城。
同时,皇帝还下了另外一道圣旨:大漠环境恶劣,特准萧翰林家眷回京。
接到圣旨的瞬间,萧翰林是又喜又悲。父亲安定侯戎马一生,萧翰林自幼耳濡目染,心怀天下,皇帝圣明,多年的抱负终于得以实现,实在是大快人心。
只是,望向一边自家娇妻柔美的侧脸,再看看跪在一旁虎头虎脑的儿子,萧翰林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复杂满满充斥着自己的胸腔。
“恭喜萧大人,哦,瞧杂家这张笨嘴,是萧将军,杂家这厢给萧将军见礼了。”宣旨的正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郭公公,此刻他身着一袭宝蓝色太监总管服装,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满脸堆笑地同萧翰林寒暄道。
“郭公公不必多礼。”萧翰林笑着伸手虚扶了蓝衣的郭公公,转头冲着身侧的妻儿唤道:“兮儿,郭公公远道而来,去取些当地的特产来供公公享用。”只见乔兮兮从身后婢女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个鼓囔囔的包袱,转而交给萧翰林。
“郭公公此番辛苦,小小心意,望公公笑纳。”萧翰林武将出身,其实打心里瞧不起这些阉人,却又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蓝衣的太监笑着接过包袱,伸出两根手指微微捻了捻,眯起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甚,“杂家这便不打扰将军了,边塞苦寒,将军珍重呀。”说完作势就要离去。
“公公。”萧翰林突然唤道。
只见那郭公公笑容一顿,轻拍了一下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萧翰林悄声说道:“请将军附耳过来。”
萧翰林强自忍耐心底的不屑,依言走近几步,却听那郭公公说道:“陈国边境最近不太安定,皇上一直为这事儿食不下咽。早几日,却突然豁然开朗了。”
“公公的意思是?”
“这不,杂家就来这给萧将军宣旨道喜了麽。”郭公公似笑非笑地睨着萧翰林说道。
“这,皇上的意思是?”萧翰林顿了顿,暗道:莫非是皇上准备对陈国出兵?萧翰林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差点脱口而出。却见那郭公公了然一笑,翘着个兰花指,扬长而去。
“夫君?”乔兮兮走过来挽上萧翰林的手臂,伸手往他额前探了探,“夫君这是怎么了?”乔兮兮满脸焦急道。
“啊,兮儿,你说什么?”萧翰林好似才回过神一般,望着满目关切的妻子,温柔道。
“夫君,我和逸儿都舍不得离开你啊。”乔兮兮突然窝进萧翰林怀里,轻软的声音带着一股糯糯的味道,“夫君你看看咱们的逸儿,他才那么小,前几日,他还嚷着要跟父亲学功夫,可是,再过几日,夫君就要去任上,而我们,也要回京城了。”
“我的好兮儿,我答应你,三年之内一定回京与你们团聚。”萧翰林想起刚刚郭公公的话,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几日之后,萧翰林出发去任上,京城的安定侯府,早早便打发了家仆过来,乔兮兮牵着萧尘逸泪眼婆娑地目送着萧翰林出发的队伍,直到再也看不到,泪水才无声地滴落下来。
“母亲,不哭,逸儿呼呼就好了。”虎头虎脑的萧尘逸,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覆上自己母亲的脸,轻轻地吹着气,仿佛那样就能减轻母亲心头的痛。
“逸儿,乖,母亲不疼,咱们一起回家等爹爹回来可好?”
乔兮兮一把抱住眼前的儿子,亲了亲对方的小脸蛋,神情满足。
“母亲,爹爹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萧尘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十分不解地开口道。
乔兮兮想了想,伸手捏了捏萧尘逸的小脸蛋,笑着道:“因为逸儿的爹爹是大英雄呀,他不单要保护逸儿,更要保护全天下所有跟逸儿一样的小宝贝啊。”
“爹爹真厉害,逸儿长大了也要跟爹爹一样,做一个大英雄,保护爹爹,保护娘亲,保护所有人。”萧尘逸乌黑的眼珠子神气十足地转来转去,如大海一般的湛蓝色一闪而逝。
“好,我的逸儿将来也要做大英雄。”乔兮兮宠溺地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突然之间,神色惶恐,双手忍不住轻颤。
“不会的、不会的。”乔兮兮忍不住在心底呐喊,不会的,只是幻觉罢了。。。。她强行扳过萧尘逸的小身板,:“我不允许,不允许你再出现,我不允许你缠着我的儿子。”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收拢,如水的眸子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儿子。
“娘亲,痛、逸儿痛痛。”萧尘逸咬着自己的双唇,神情委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轻呼。
“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她慌忙掏出丝帕轻轻擦拭萧尘逸的泪湿的小脸儿,“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呼呼,逸儿乖。。。”趁机掩住了眸子里的悔恨交加,“这难道就是惩罚吗?”风过无痕。。。
------题外话------
新文开坑,希望大家喜欢,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