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秋闱放榜,所有的士子都涌向了府衙放榜之处,唯云远歌和韦逸动都没动一下,皆是一副任凭八方来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模样。
大厅里空空荡荡,凸显得谈笑自如的二人越发引人注目了。掌柜仔细打量着他们,一双犀利老眼愣是没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丁点紧张和心不在焉的情绪。掌柜沉吟了片刻,挥手召来了一个小二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云远歌他们那桌就摆满了好酒好菜。
掌柜走上前鞠躬作揖,笑得热情又真挚:“两位客官仪表堂堂、谈吐不俗,此番秋闱定能高中。小可奉上一桌好宴提前预祝两位客官,望两位鱼跃龙门后能稍稍照拂一下小店的生意。”
“比如题一幅好字送与店家?”韦逸举杯笑问,掌柜立刻连连点头应好。云远歌则力邀他一同入席,掌柜迟疑地看了一下两人的脸色,见他二人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放心入座。
往日里那些文人们哪一个不是嫌商人满身铜臭的,更别提同桌谈笑了,没想到今儿个他也能同这些天上的清贵人儿坐在一处!老掌柜心里激动有之,自豪亦有之。三个人说说笑笑,连碟花生都还没吃完的时候,喜报到了。
“平江府吴县人氏--云远帆云公子桂榜有名,高中解元!”
“平江府吴县人氏--韦逸韦公子得登秋闱,高中亚元!”
韦逸、云远歌相视而笑,二人同时出声喊住报子随意发了几钱赏银。掌柜、伙计通通围了上来,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砸,路上的行人也停下来向他们道喜,众人皆叹:英雄出少年啊!
掌柜的挤在人群里,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下了。人潮一散,他就摆出了文房四宝请韦、云二人赐字,韦、云二人欣然应允。云远歌题了上联,韦逸题了下联,掌柜的近前一看心中欢喜得紧--“南北东西客来不断,秋冬春夏宾至如归”,这对联多实在,他喜欢!
于是掌柜的很大方的免了这些时日以来韦、云两人的食宿费,这倒是实实在在的意外之喜了。
相对于云远歌他们的春风得意,王俊峰就光景惨淡了。要说他的文章做得也不是不好,可惜他却名落孙山,这其中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诸位看官略想想就能明了。故而一听说云远歌中了解元,王俊峰便立即怒不可遏的砸了王胜一脸茶水,直把王胜骂得抬不起头来,多年的脸面忠心全都碎成了渣。
想想“云远帆”之前撂下的那些话,肆无忌惮活了十八年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王俊峰终于生出了几分惧意。万一“云远帆”真的一路高歌、青云直上,“他”会不会真的要来找他报仇呢?
那一夜,王俊峰愣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只得白着张脸呆呆的在床边坐了一宿,有一句话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着。
--王俊峰,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这一夜,同样没睡好的还有远在吴县的钟离微。醒了两三次后,他索性穿衣下床去了书房,途中还把管家老吴也扯了出来替他研墨。
钟离微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狂草,老吴磨墨的速度甚至都赶不上他用墨的速度快。为了拯救自己酸痛的手腕,老吴不得不出声拦下了钟离微:“老爷,今日乡试放榜,你是不是担心云小姐?”他服侍了钟离微这么多年,钟离微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写狂草,要么就是特别高兴,要么就是特别不高兴。
墨从笔尖滴下,浓黑的色彩在洁白的宣纸上显得尤为刺眼。钟离微看着被毁了的字发怔,无声叹息着搁下了手里的笔,他摇摇头道:“是,也不是。”
“我不担心她会不会中,也许她不中我还能更放心些。”
“老爷是后悔了么?”
“……我不知道,也许吧。但要是不帮她,我一定会后悔。可真到这一步了,我又在想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要知道她的天资、悟性、锐气都极佳,老夫此生再不会收到比她更好的学生,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女儿身!我无法确定,这一举我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老爷,您多虑了。您可以帮她一时,却不能帮她一世。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人无尤,后果还要她自己承担。”
钟离微沉默了半晌忽而苦笑道:“罢了罢了,你说的也对,等她回来后,老夫再提点她些吧,总要做到问心无愧啊!”
只是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下半辈子,临了到是搭在了这小徒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