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清晨,无日无风,后半夜就开始下到现在还没停的雪已经堆了将近半尺来厚。棉靴矮一点的一脚下去,都能带上半靴的雪来。
艳无双的闺阁内,六月正在为艳无双梳洗。经过昨夜的整理,就算主子没下命令,她也知道现在不能将主子的头发挽起。刘海儿用黑色小发夹固定,背后的长发用白色的丝巾绑起。一切比照原来公事公办的样子,力求干净利索。
只是,……六月看一眼旁边备好的白盖头,再看看门外被拒进的赵家提前派来的背亲媒婆,这心里怎么着也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小姐,真的不用白盖头?”
“用它做什么?遮羞?”艳无双眉眼不抬,轻松反问,“我有什么可羞的?”
六月被噎住,怎么也说不出“就算不遮羞也要做个跟风的样子出来”这样的理由。半晌,又问,“那怎么着也得让媒婆背您上轿吧?”
“不用,我自己会走。”
六月差点翻白眼,问题不是会不会走的问题,而是,“小姐,按习俗这新嫁娘是不能脚下沾脏的,否则不吉利。”
艳无双抬眼打量一下六月,示意她看向屋内,“你看这屋里的摆设哪项吉利了?”
屋内梁窗皆披白,尚在孝期之内,谈吉利?那还真是讽刺。
六月突然有一种像小五那样狠狠抓头的冲动。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了小五的声音,“主子,来了来了。”
憋气的六月借机狠瞪了“呼”一下闯进门的小五一眼,伸手帮主子将昨天的孝衣穿上,“轿子到了就到了,也得等小姐穿戴好吧。”
小五“呼哧呼哧”喘了两下,举起一封信,“不是轿子,是信,是信。”
艳无双大张着双臂方便六月帮她系腰带,一伸手把信拿了过来,“百花楼的信?”
小五大力点头,“是,而且据门房说是百花楼的花老板亲自送来的。”
艳无双边打开信件边问道,“人呢?”
“放下信就走了。托门房留话,身份多有不便,就不进来打扰了。”
艳无双无语默认,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花老板的身份确实不宜请进来。
艳无双看完,转手又将信件还给小五,“处理掉。”
“哦。”小五二话不说将信件放进手心,双手用力,信成碎末。
门外这时传来石城的声音,“小姐,赵家到了。”
“知道了。”六月冲外喊了一声,赶紧又为主子添上一件白色披风。
三人出了房门,廊下石城托着黑色的包裹飒然而立,同样是白色的披风被身材壮硕的他穿起来便威武不少。
艳无双脚步不停,“人和东西都备齐了?”
“是。”石城恭敬地跟在主子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既不妨碍沟通,也便于意外发生时及时搭救。
穿廊过院,艳无双足不沾雪,半丈宽的黑毡一溜儿从房门口铺到艳府门前的大街上。
艳无双别有用意地斜了六月一眼,那意思像在说,看,不用人背,我一样脚不沾脏。
六月握拳望天,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做出“此脏非彼脏”的解释。
艳府的大门口,街道正中央,赵齐仁头戴白孝巾,身着白孝衣稳坐马上。
马下招福牵绳而立,看见艳无双不带盖头不用媒婆一马当先地走了出来,五官几乎扭曲,抬头就对赵齐仁小声抱怨,“少爷,您看,这像什么样子!”
赵齐仁也是眉头一皱,他早一个时辰起来,为了挑一件不失礼数又体面的孝衣就挑了近半个时辰,她却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装扮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就算是身在孝期不得涂抹装扮,她至少也该重视地换一件衣服吧?她难道不知道她身上这件衣服是送过老夫人的吗?
艳无双扫过他脸上明显不悦的表情,看向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是八十八抬的聘礼,而其中有一半是来自她的自发贡献。例如那对白玉的狮子和翡翠的珠链,全部是她和他一起逛街时她买下的,他拿走的。现在,他拿来做迎娶她的聘礼!
上一次,她以他时时刻刻记着她的喜好兴奋不已;这一次,她怎么就突然觉得那么荒唐那么有眼无珠,她到底是如何让七七的粪便糊住了眼睛才看中了他!
艳无双的无名指下意识地就去抹眉头,千万不能皱起来千万不能皱起来,否则会功亏一篑。
紧随在侧的六月注意到了主子的异常,连忙问,“小姐,又犯头疼了吗?”
“没。”艳无双“唰拉”一下放下左手,她是心疼。
赵齐仁马的旁边是为她准备好的新轿,从头到脚都被白布覆盖,此刻已经掀起帘子就等她上轿。
艳无双稍停,手向后伸,“石城,包裹给我,你带领艳府的队伍随后跟上。”
“是。”石城为主子放下轿帘,转身向后带出艳府送嫁的队伍。
一百八十八抬的嫁妆箱子,统一的白布包裹。抬箱子的人也是统一的孝衣棉袍,统一的厚底长靴。
浩浩荡荡的队伍让昨日还未看尽兴的一众人群更加精神振奋。
年轻的不免心生羡慕,“这艳无双就是艳无双,即使家人俱丧,人家自己出嫁也还是一样的精神抖擞。看看这队伍,看看这嫁妆,即使人家不穿红色嫁衣,不鸣鞭炮锣鼓,这一出手就是前所未有的气派。”
年老的听了不乐意了,“这昨天大张旗鼓的为的是给老夫人送殡,也算在情在理,是她艳无双有心行孝。可这老夫人的头七还未过,又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嫁,就实在是有辱她昨天的孝心了。”
保持中庸的摇头表达不同的意见,“也不能算是有辱,毕竟人家从头到尾都是披白而行,虽然未给老夫人守孝三年,但也不是没有先例。”
年轻的一听来劲了,“就是就是,人赵家难道还真的等她三年不成?”
年老的立刻吹胡子瞪眼,“就算等不了要行白礼,也得披上盖头让背亲的媒婆背出才行,哪有自己大模大样地走出来的,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年轻的马上嗤之以鼻,“得了吧,赵老。比起她和男人抢生意抢到百花楼,这种小事你就算在茶馆提起,都听不到回响的。”
被称作“赵老”的一扭头走远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满脸不屑,走的方向却同迎娶的队伍一样。
后面心照不宣地跟上,这昨天观礼可是有九十九钱的赏银,今天他赵家终于迎娶到了最大的财神爷,这赏银应该不会比昨天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