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哈,舍不得?舍不得他什么?
舍不得他天真阳光无担当?舍不得他除了舞文弄墨就是风花雪月?舍不得他一边心疼她手伤未愈一边又心疼他的清雅妹妹脚伤而亲自护送回府如此两面三派?
如果是以前的艳无双,那么她只会怪是那些莫名的苍蝇蚊子主动找上了门,而不会怪她的相公态度有暧昧。
可如今,抽离了自己感情的艳无双,那是从内到外不会再将赵齐仁放进心里。
祖母教她,经一事,长一智。不要只为过去一味地埋怨,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开始。
更何况,她如今是重来一次。
她的人生,她是主!
休夫是必然的,过程却是要谨慎的。如果徐氏费尽心思只要艳氏不要她,那么又怎么会轻易就让她离开赵家?
艳无双心思沉沉,还有那个今天被迫在自己面前敬茶道歉的知府千金。将心比心,又出银子又受气的,想来她也不能忍下吧?
那么她会如何做?
事实上,艳无双并没为此纠结多久,因为是夜,当她为了准备明日祖母的头七之礼而赶回西城旧宅的路上,她已经明白了。
入夜时分,风止雪停,天上无月。
但因地上白雪苍茫,以至于视线并不怎么受影响。
至少赶车的石城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有五个,每个都黑巾罩面,每个都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咴咴儿——拉车的马被石城紧急拽停,发出了刺耳的一叫。
石城跳下车,大手抚上马头安慰两下,然后罩黑布蒙耳朵,为马。这是经验,多次受袭后的经验。目测来看,情况不太妙,那么首先要保证马不能受惊,进而影响到后面车内主子的安全。
做好一切,石城将马缰绳收到一旁,抱拳拱手,“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石城很实诚,时刻谨遵师傅教诲——见面先问候是江湖规矩。
可惜,不是人人都守规矩。
例如面前这些黑衣人,人家甚至连哼都不曾哼,直接回过来的就是三把来势汹汹的大刀。
一把自头顶劈下,一把刺向心脏,而另一把横扫下盘。
身后就是坐了主子的马车,石城退无可退,右手猛然甩高,马鞭扬起,卷下头顶的刀然后挥向对面,一挥而出。
三人退后一步,掌中皆空。
三把刀落入石城的手中,当当当三声,全数断掉。
石城虎目圆睁,双手再次抱拳,“得罪了。”然后,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已经主动攻了上去。
师傅教了交手之前的问候规矩,也教了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这一要点。
而现在,既然来人二话不出挥刀相向,那么他也不必端着了。
马鞭挥得啪啪响,石城一人对上三人毫无不敌的势态。
马鞭直击中间那个,左拳攻向左边,右脚踢向右边。
三个黑衣人也迅速调整队形,以环状围住了石城。
石城手中的马鞭是唯一的武器,当它攻来时,被攻的人立刻缩身后退,而另外两个人则加紧从侧面和后面攻上去。
而当石城抽鞭回敬时,缩身后退的人又极快地攻了回来。
一时之间,石城无法拿下对手,那三个黑衣人也无法攻下石城。
身形来回交错之时,四个人越打越远。
就当石城惊觉是故意被人引离马车的时候,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马车。
两道寒光刺痛了石城的眼睛。
石城抽身就要回防,奈何三个黑衣人早已打定主意要纠缠到底,又怎会让他轻易返回?
嗖嗖嗖三声,三人无视石城手中力重千钧的马鞭,噌地近身就是一阵快拳快脚。
石城被迫之下也只得又回身迎敌,眼角余光瞥见那两人就要逼近车前,不由爆喝一声,“小五!”
“来了!”小五声起。
车门打开,车帘掀起,先是双刀挽着刀花出现。其后,小五飞身而出。
双刀迎上双刀,寒冷的冬夜里再添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接的刺耳声音。
小五的刀法师承父亲陆师傅,其双刀也是陆师傅按照爱女的身量体力而亲自打造的兵器。
比普通刀小,也比普通刀薄,但舞起来的威力却不小。
苍茫的雪地之上,但见小五刀刀贴身,舞出的刀影接连成片,从远处看过去,像是有无数个刀片护在她的周围。
她对上的两个黑衣人一时之间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不知不觉就被逼出好远。
此时,马车之上车帘高高地卷了起来,艳无双素净的面容露出来,扫一眼战况,冷然开口,“我要活的!”
“属下遵命!”石城答应一声,马鞭收至腰间,双拳迎了上去。
马鞭势利,原本他是下手又快又狠,虽然一时没有拿下歹人,但再给他一柱香的时间,他有信心当场击毙三人。可既然现在主子说了要活的,那么他就不能给死的。
“小五知道了。”另一方向小五也是答应一声,双刀随即在腕中挽个刀花,刀刃转向了里侧,刀背朝向对手。
大开大合之间,小五的攻势不因刀背相向而递减。
她的对面,两个黑衣人互换一个眼色。
一个黑衣人突然抽回了刀,就在小五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那人的刀又砍了回来。不过,这次是两把。
原来,他的单刀同小五的一样也是可以一变二的。
小五不惊反笑,“双刀?如果单刀的话,我还有理由输上一输;可既然你拿出了双刀,我如果输了,回去老爹不得砍死我?”
十多年前,陆师傅就是以双刀成名的。那么,压上陆师傅的江湖威名,她小五今天是一定不能输的了。
好胜心激起,小五运足功力再次加快速度攻了过去。
左砍右砍轮番砍,左上右下两不误。
十二岁的娇小年纪,舞起刀来却带着老手一样的血腥之气。
眼看着这位黑衣人就要被拿下,旁边的那位黑衣人却一点要帮忙的迹象也没有。
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小五嗤笑一声,“哼,就这小胆儿也敢出来杀人!”
说着,小五不再看他,反手对着对面的黑衣人就是一劈,她准备先拿下这个,然后那个胆小的就好对付了。
可就在她眼神掠过去的时候,那个呆立许久了的黑衣人突然动了。
以极快的速度飞扑了出去。
身体平直,刀尖向前。
方向:马车。
目标:高卷棉帘下的艳无双。
他们此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杀了马车内的人。
方法不计,损失不计。
只要人命。
石城眼角余光瞥见,心里就是一紧,以他现在的情况,以他现在的距离,要他回防绝对来不及。
此时再也顾不得活不活口之说,马鞭自腰间抽出,啪地一声甩出去。卷起面前那个离他最近的黑衣人,扬鞭一挥——那个黑衣人就被当作暗器一样打了出去,目标:正在逼近马车的那个黑衣人。
而正在逼近马车的那个黑衣人耳听得身后传来的异响,以为是敌人,头也没回,回身就是一刀。
先是被卷又是被扔,再加上先前已经中了石城几拳的黑衣人早已头脑不清,呼呼的风声还在耳边呼啸,前面已经寒光闪过。
噗——血光飞起,头颅落地。
浑然不知杀了自家兄弟的黑衣人抽刀继续扑上前,他的任务就是杀了车中之人,不杀没钱拿!
石城一看一击未中,马鞭一扬,就准备再卷一个照样当暗器打过去。可这一次,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早已有了防备,两人立刻分成两路朝着石城攻过去。
至于那个已经惨死的兄弟,啊,不,不过是“志同道合”一同谋财的同道中人。活着可帮忙,死了还少分一份。无所谓!
只要他们两个能撑到突破重围的那个把车里的人杀死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去领钱了!
如此想着,他们两个更是加快了出招的速度,只求围住石城再一刻钟。
那厢,要杀进马车的黑衣人已经逼近到马头的位置。车前的黑马虽然眼被遮耳被堵,但兽类天生对危险的直觉也已经让它开始焦躁地四蹄乱踏。
“小姐!”石城怒吼一声,血丝爆充眼球,杀气陡升,甩出的马鞭次次能带回鲜血,然而就是无法抽身。
“小姐!”六月也尖叫起来,已经将身子反护在了艳无双的身前。如果石城赶不过来,那么她就是赔上这条命也绝不允许主子有任何损伤。
正与人拼刀法的小五这次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她再脑子不好使,也明白她这是被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小贼,敢骗我!”小五眯起眼,左手之刀“唰”一下就飞了出去。
直奔那黑衣人的背心之处。
那人听得背后异响,仍然没有躲避,反而身形爆涨半丈,在飞刀飞过脚下时,一脚踢了上去。
于是,飞刀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去。
方向:马车。
目标:车内相拥的两人。
随着飞刀越来越近,刀光映衬之下,艳无双素净的面容越加清晰。
清晰的冷,清晰的静,清晰的无惧无畏。
半空中一直紧盯着飞刀去势的黑衣人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不是认为她身前那个婢女能为她挡下那一刀吧?如果她知道那刀在他的一踢之下会一刀刺穿两人,她还会那样冷静吗?
黑衣人隐在布巾后面的嘴角稍稍翘起,哼,盲目自信的千金大小姐!希望她在去黄泉的路上还能这样冷静。
另外存活的三个黑衣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已经开始四周窥测撤离路线了。
可就在此时,事情急转而下。
那把飞刀突然速度慢了下来。
然后开始倒退。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方向居然不是由上往下反而是由下往上。
就像是有人牵引着一样,直奔半空中的黑衣人而去
半空中的黑衣人大骇,反射性的就将手中的大刀横在了胸前。
谁知,那把飞刀的速度反而更快了,而且居然是刀把儿在前,刀尖在后的诡异姿势。
黑衣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难道有鬼?
其实不只是他这么想,在场看到的黑衣人都这么想。为什么?很简单,如果是人为控制,为什么不是刀尖向前?毕竟要杀人的话,刀尖总比刀把儿好用吧?而什么人才会不介意是刀尖还是刀把儿?
答案只有鬼!
半空中的黑衣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身形瞬间倒退,跟鬼对着干,他自认没那份实力。
谁知,他退的快,飞刀退的更快。
其刀把的方向更是准确地对准了他的心口位置。
“啊——”黑衣人再也承受不了那来自未知的压力,低吼一声,手中的大刀不管不顾地竖劈下去。
当——倒退的飞刀与他的大刀粘到了一起。
没被击飞,没被击断,反而粘了过来。
什么情况?黑衣人不合适宜地愣了。
小五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没见过吧?没玩过吧?有意思吧?”
黑衣人闻声抬头,只见对面一男一女。
男的是石城,女的是小五。
再转头,他的四个同伴皆躺在地。一个头身分家,另外四个倒是周身齐整,但生死不明。
不再细想,黑衣人猛一吸气,扭身拔腿就欲逃跑。他是杀手,人命的终结在他的手里就如每日三餐一样平常。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也能平常地接受自己被人终结。
才转身,“嗖”的风声从耳边刮过。
黑衣人定睛,身前半丈之处石城抱鞭而立,鞭尾垂在白雪之上,胭红一片。
身后传来艳无双平静无波的话,“石城,还是那句话,我要活的。”
“是,小姐。”石城说着,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收起马鞭。那样的风险他可不想再试一次。榆木疙瘩的脑袋在经历过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之后貌似开了窍:活的也分留着几口气不是吗?只留一口气也叫活着吧!
小五吸吸鼻子,“喂,刀还我吧!”
黑衣人呆了呆,第一感觉就是——还她,他傻吗?还了他拿什么保命?手下意识地就要握紧刀把,可下一刻,他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了。
抬头,石城那卷着双刀的马鞭已经甩向了小五,“天太冷,快进去。剩下的交给我。”
如果不是刚才事发紧急,他其实并不想让小五出车的。今日出门时,他们的分工很明确,他负责前阵杀敌,她负责后方护主。
主子早就料到了会人坐不住下狠手,所以在车内留一个是必要的。至于车外,无认来多少个都应该是他的任务。可是他到底心性敦厚一时无法狠下心来下死手,结果险些连累了主子。
所以,剩下的这个他一定不能再出差子。
啪——石城一甩鞭子,正要上前拿下。
可才跨出一步,他就停住了。
那是对于危险的敏感直觉。
石城陡然转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这里逼近。
气流丝丝带响,他的头发无风自动了起来。
小五也停在了马车之前,警觉地回看过来。
“小五?”六月不明所以,她正准备让小五进来后放下棉帘,“你……”
六月想问你在门口愣什么快进来才好省得让主子冻着,可能六月才说了个“你”字,她就自觉住口了。
惊恐的眼睛无法控制地爆突成走位的形状。
眼前,半空中,数以百支的利箭正如雨一般朝着马车而来。
箭头带着冷光,划破空气,惊起“噌噌噌”的戾声。
“保护小姐。”石城此时哪还顾得上身后那个黑衣人,纵身一跃,舞起马鞭,就如保护神一般在马车前以长鞭竖立起了一道屏障。
“快进去!”小五一脚将呆在了门口的六月踢了进去,大刀一挥,固定棉帘的勾子掉落,棉帘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小五转身立在了马车之前。
石城即便武功盖世,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不曾被石城打落的利箭,又遇上了小五的双刀。
寂静的冬夜里再次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兵器交接的声音。
这次的危险明显要比先前那五个的来势更凶猛一些,石城和小五不得不全神贯注运足功力才不至于漏掉一支箭。
暂时,艳无双安全。
当然,如果目前情况不变的话。
可是,情况怎么就能不变呢?
还有那个一直未走仍然清醒着的黑衣人呢!
他的身前,石城无意也为他挡掉了大部分的箭矢,并且绝对没有额外的精力再追杀他。
他的身后,小五忙着打落漏掉的箭矢,眼睛顾都顾不上看他一眼。
他俯低身子趴下,刚才欲走的心此刻突然迟疑了。他当然也可以走,四个同伴目前来说那绝对是凶多吉少的命运了,他完全可以拿着那笔数目不少的定金远走高飞。
可是,如果他完成任务了呢?如果他可以趁乱返回去再杀掉目标人物呢?那么,那笔数目更大的尾金……此刻,他浑然已经忘了他刚才是如何的毫无逃生之路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并且看起来实现性颇高的利益面前,他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极大的侥幸心理。
刚才那两个人是对四个人,以一敌二,又是生命受胁的情况下,那么暂处上风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如今,他们二人对上如此数目居多的利箭,而且敌人还未现身。如此的情况,对他来说岂不是最有利?
黑衣人眼珠转转,肚皮紧贴在雪面上,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头都没敢掉过来,生怕一点异动就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步,两步,三步……他很快就移到了马车的前门那里。
偷瞄上去,小五正站车头之上,双刀飞舞,昂头应付着来自空中源源不断的箭矢,根本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看一眼脚下。
黑衣人悄声捡起地上一支被砍断的箭头,继续向后。
行至车中央,黑衣人侧耳倾听,里面无声。
黑衣人攥攥手里的箭头,继续向后。
后厢处,白色的罩围因马车震动而颤抖不停。
如此刻,他猛然加剧的心跳。
那是兴奋的!他仿佛已经看见哗啦啦的银子堆在他的眼前,就待他一击得中以后马上拿到。
起身,弓步,运气,抬手——他只要将箭头透过车厢板刺进去,那么……
可就在此时,砰——车厢板突然从中间被什么东西撞开了。
碎裂的木板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就闭眼躲过。
一片漆黑中,紧跟着就是一股兽腥之气迎面而至,他来不及作呕,砰——他仰着头轰然倒地。
手里还攥着箭头,手腕却被什么东西摁进雪里一动不能动。
火速睁眼,一个肥胖的虎脸映入眼帘。
恐惧立刻从头顶笼罩到了脚尖,他为时已晚地想起,那人养着个母老虎的啊,他怎么就忘了?
其实不是他忘了,而是他们出门时压根就没去想这个问题。第一,他们是一个时辰前刚接的单,中午穷到只喝酒没有饭这晚上就有了大单,他们都还没有适应过来,目标人物又怎么会想到提前有预防。第二,没人会没事出门就带着虎的吧?
所以,他们兄弟五个草草地到中午喝酒的地儿又大吃了一顿稍微补足体力就出发了,只想着完成任务之后再好好地饮酒作乐一番。
石城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三个人迎上去,是计划。小五也在计划之内,配出一个人应付更在计划之内。而他是五个当中轻功最好的,大家为他掩护让他抽个空子杀掉目标人物则是计划中的重点。
谁知,他们计划了又计划,偏偏漏掉了这个最大的隐患!
黑衣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到了底,他再自持武功傍身,可对上这兽中之王,他自问也没有能力对上一二。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身处劣势。
四肢被七七狠狠地按在地上,虎口大张着,口水滴在他的脑门之上。
“嗷呜”一声虎啸出口,被震慑的气流牵引着空中飞来的箭都抖了三抖。
“说说吧,谁派你来的?”车内传来艳无双的问声。
黑衣人堪堪扭头,车内一顶灯笼下,艳无双的脸沉静如雪。
看过来的目光则是冷冷如冰。
他还能看到,她的身后是半天箭雨。
她却悠闲地当身后是烟花般的存在。
黑衣人突然机灵灵打个寒颤,平日里只做耳闻的艳无双,那个人人口中所谓强势的艳无双第一次在他眼中有了真实的形象。这人该是有多坚强的性子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冷静如斯?
“发什么呆?快说!”六月瞪过来,“是赵家那个毒妇,还是知府家那个毒妇?”
闻言,黑衣人的脸色立刻由白变青,她居然早就知道?
艳无双扫过他脸上的表情,浅浅地笑了,“最后一句,要死要活?”
“……”黑衣人迟疑了,杀手界也有规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可如果因为任务失败就卖出买主的消息,那就相当于在杀手界封了自己的活路。
这样的人,道上的兄弟们人人可以诛之。
曾经他是非常不屑这样做的,他也因为不耻那样的人而下手斩杀过,可是,如今到了自己选择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在人命之前,其他什么也不是?信念或信仰,那是活着的人才有的选择。
如果他命丧于此,还谈什么信念?
“我要……”活!
他的选择脱口就要说出。
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的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穿了进来,他的耳朵也清楚地听到了那“哧”地一声。这声音太熟悉,就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没感觉到疼痛?
但是,他已经无法说话了。
七七“嗷呜”一声低吼,全身毛发喷张而起。
虎头抬起的方向,又是半天的箭雨凌厉而来。
六月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就再次挺身护在了艳无双的身前,呼救同时叫起,“石城!小五!”
她们身前这次连车板也没有,唯有一个七七。可是七七是兽,即使能扑杀歹人,但遇上看不到对手的利箭,又是如此众多的数量……
六月不敢想下去,双手大张撑在两旁的车厢板上拿后背去挤艳无双,“小姐,快逃!”
车前的石城和小五在身后利箭发来的第一时间,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出了问题。
那样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就跟他们身前一直在对付却不见数量减少的一样。
石城挥出一鞭,打落面前数箭,扭身就往回来。人跃起,鞭子同时再扬,却不是对着他身后的,而是六月身前的已经碰到车板的。
当当当——三支最快的箭擦着六月前襟掉落,石城只来得及打到尾部让箭减势。可是,减了势的箭支仍然划破了六月的外衫。
哧哧哧——石城后背中了三支箭,那是小五没来得及为他挡下的。
轰——马车紧跟着就是一震,是石城无法在半空中再稳住姿势,掉落在了马车顶上。
小五红了眼,“师兄!”
咴咴儿——马头中箭,而且不是一支。没了石城在前为它挡着,小五又分心想看石城,结果中箭。
马不胜其痛,前蹄扬起,就要发狂。
“斩断缰绳,快!”
石城令下,小五刀出。
咴咴儿——黑马奔出,不几步,就轰然倒地。
哐——马车因无马支撑,也一下前辕着地。
“小姐!”
车内的艳无双和六月毫无防备地摔成一团。
“嗷呜”一声,七七横蹿了出去。
“七七回来!”艳无双赶忙出声招唤,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亲人的离去了。
前辕着地,前低后高,艳无双头朝下被六月压在车底板上。
头顶石城明显脚步不稳,落在车顶上的声音忽重忽轻。
仰头,小五的刀速越来越慢,周身的刀影也越来越少。
回头,车后半天的箭雨密密麻麻,如上午的大雪,好像瞬间就能将一切覆盖。
艳无双的心中陡然生起凄凉,难道她重活一世,仍然躲不开被害而死的命运?
早知如此,她为什么忍着压着?她为什么不直接爽约?她为什么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曲意逢迎?
她自以为精明,想着一定要好好地查个清楚,好好地一层一层地扒掉坏人的伪装之皮,想着让他们也享受一下一步一步被人算计的滋味。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除了得到那冰冷的银子之外,她也只得到了狗急跳墙的反扑。
艳无双紧咬着牙关,口腔里传来血腥之味仍不松口。
她不认输!
她不要现在就死!
那些人还没死,她如何甘心先死!
只要她此次能活,她就卖了自己又何妨!
闭眼又睁眼,悍然开口,“赵——纪——青——”
话落,马车上空数十个黑衣人手持铜球凭空出现。向下降落的现时,铜球扔出又收回,身形来回交错。
周围的箭雨落下,下面数十位黑衣人不停移动身形,每一支箭都正好落在了网子的结点之上,运气一抖,箭矢落地。
而当他们落地时,马车已经被一个编织得极其精密的网子像一把大伞一样罩住了。
顶端赵忠擒着网的正中央落在马车项上,一身破衣烂衫对着网内的石城眨了眨血丝遍布的牛眼,“我说,兄弟,你今天这表现可不咋地呀。”
危机暂时解除,石城“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车头的小五见有人以网护住了她,抽刀就蹿上了车顶去扶石城,“师兄。”
“我没事!”石城伸手拔出后背上的一支箭,眉头皱成疙瘩,却不开口要帮忙,一心只担心车内的主子,“先去看看小姐!”
“我也没事,你别担心!”艳无双自开口求救以后,便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上午,赵纪青临走之前,曾和她约定,只要她喊出赵纪青,他一定出手帮忙。代价就是她!
她当然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她当时认为现在是敌在明她在暗,她就算打不赢至少也打不输吧?
可是,赵纪青却回给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说,她只要不开口,他绝对不出现。约定永久有效,以她开口做为信号。
于是,为了不用到他,她分批派出石城小五和七七,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比她还多一步。
她为时已晚地想起,既然知府夫人现了身,那以知府大人如何会不知道?而妄想以一己之力对上官府的她又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赵纪青”三个字毅然出口,她心里生起的除了庆幸还是庆幸!只要有活的机会,代价就算是卖了她又何妨?
她不值钱!为了她豁出命的小五六月和石城才值钱!她不要他们为了她就命丧黄泉!
艳无双和六月爬出车外,第一时间先看向石城,“你怎么样?”
石城闻声下意识地就转过了身子,他不想主子看到他身后那未拔的两只箭。
石城在车顶上低头抱拳,“石城护主有误,愿自请责罚!”主子曾说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能惊了师傅。再加上他也自持武功卓越,自然而然就省下了找师傅调帮手的事情。结果一次大意,他险些令主子命幸于此。
“你——”艳无双不知说什么好,她爬出车时已经看到了他身上的三支箭,也看到了他拔箭的动作,可是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安危。
虽然她向来深知他们几个对她的忠心,可当她亲眼看到时,她还是被震动的说不出话来。
六月也红了眼眶,“小姐,快让他下来吧。”如果不是她不会武功,石城也不会中那三支箭吧?
小五扶着石城一跃而下。
落地之时,石城不由自主身子就是一歪。
歪到一半,被人架扶住了。
“谢——”石城晃晃有些混沌的脑袋,习惯性的就要道谢,道谢到一半,扭头,才发现扶他的人是艳无双。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眼中的泪意可是为他?
石城看呆了眼。
艳无双浑然不觉,眼光粘在他的后背之上,一个窟窿还在冒血,另外两个箭头陷在衣衫之下,周围的衣衫也已经被血浸透。
情不自禁地伸手就要抚上去。
“别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艳无双扭回头,赵纪青沉着脸走过来,七七走在他的身侧,“你不懂,这样的伤不能乱碰。老吴——”
赵纪青身后吴总管出列。
“去帮石护卫看看!”
“是!”老吴挥挥手,网杀退去。
艳无双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箭雨已经消失。
但是,此刻她完全没有心思去研究箭雨为何消失,她的心还粘在石城的后背上。
托着石城的手臂不放,艳无双看向走来的吴总管,“不计任何代价,只要让他完好如初!”
“谨遵小姐吩咐。”吴总管上来自然地接过石城的手臂。
石城扭着头的姿势未变,开始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仍是主子的轮廓。
吴总管低眉顺目,掌心护在石城的后背上内力止血,嘴巴却小心地避过艳无双的视线而凑近到了石城的耳边,“石护卫还请定心,情绪异动不利于血口凝结。”
石城的脖梗之处立刻不合时宜地窜上红晕,甚至在一瞬间染了满头满脸。
艳无双大惊,“他怎么了?”
“无事无事,老吴为他止血的内力太盛,他一时承受不了而已。”赵纪青斜身一挡,顺手再一虚带,艳无双就被他以半强迫地姿势带向了远处,“你说要活口的,我可听见了,那现在你要不要见见那些个活口?”
“当然。”艳无双立刻加快了脚步。
六月掩掩身前裂开的衣襟,抬腿就要跟上。
“照顾石城。”艳无双丢下一句命令,不是她不相信那个吴总管,而是此去那样的地方,何必让六月再跟过去担惊受怕?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石城突地后仰,但被老吴一翻一推,平推进了没了后车板的马车之内。
车内棉软,他趴得声息皆无。
主子无恙,他终于放心。而放心之后,因为失血过多,他已无力再支撑。石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老吴抬头扫一眼自家主子的去向,心中暗叹一声。虽然那位不一定能做得上主母的位置,但是主子既然看上了眼,他就得扫清一切障碍。成或不成,进了主子的眼,就得给主子守身守心。
见石城倒下,小五低呼一声就要上前看个究竟。
阿布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伸手就挡住了她,“喂,你那刀刚才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无人牵引也能有目标地移动?他在暗处看了好久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是为什么?
小五挥手打落他的手臂,没心情理他,“师兄——”刚才师兄后背出了那么多的血,不会有什么事吧?
阿布再次挡回来,想接着问她刀的事情,可一看她脸上焦急的模样转而改了口,“你别担心,有我义父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一定死不了。”
“真的?”终于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小五这才有心情转过头看他。
“真的真的!”阿布有些不高兴了,“我义父是谁?那可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
“阿布!”吴总管不悦地扫他一眼,耍嘴皮子的事永远有他。
吴总管为石城处理伤口的动作不停,下令道,“去把周围的东西收拾收拾!”
阿布环视一下周围——断箭,破刀,还有碎木板,再看远处,死人还有死马……让他收拾?阿布打量一下自己的小身板,看向正在收拾网杀的兄弟们,“那不应该是行动部的范围吗?”他可是主子的贴身护卫!
此话一出,数十位的网杀兄弟们齐齐扭了头看过来。
异口同声道:“阿——布!”
目光如刚才的箭带着杀气,声音也是明显的咬牙切齿。
赵忠皮笑肉不笑,拎起肩上的碎布条抖了抖,“你可真称得上是我们的兄弟!”
旁边的兄弟掀掀自己短了一半的头发,“攀崖时,你一脚蹬空,我去拉你,头发被缠进崖缝,头皮都险些被扯下,为了救你,只能一剑削掉一半,你……”
再旁边的兄弟“唰”一下将右脚举过了头顶,那里的脚腕曾血肉模糊,“被虎追被狮赶,我掩护你先上树,自己的脚腕却被狮子一爪扒去了小一半,你……”
再旁边的兄弟抬高手臂。
阿布即刻矮了半截,双手合十道,“哥哥们哥哥们,阿布错了,阿布去做,阿布这就去做,哥哥们可以休息了。”
呜——阿布内心泣血啊,他们跟着义父训练到下午才回来然后又赶到这边帮忙是很累不假,可他也一直跟着主子东跑西颠的没歇着啊。他们怎么可以仗着昨晚对他的仁道帮助而要挟他呢?最耻的是,他也感觉自己身上没有挂彩还真是挺站不住脚的。
阿布背身走远,抬高手臂的那位仁兄——抓上头,“终于有时间好好抓抓痒了,这在深山老林里窝了一天一夜,又在道两旁的柴禾跺里窝了半天,那位主子如果再不出声,我就要痒得自己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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