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余平的客厅，四面墙壁皆粉饰得白净，大红色的万年历高挂。棕色的防滑地板砖被清洗得光亮。客厅的蓝色双层玻璃窗，正对着公路。公路上交通疏松，各式各样的工具稀疏地交替往来，从窗户远眺，越过对面几层楼高的土石建筑，入眼的便是绵延起伏的山峦。
婉转逶迤的葱葱绿绿，眺望得久了，仿佛心境也能够变得宁静悠远。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时光的磨砺，不需特别压低声音，李承泽的话语，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深沉。
“伯父，我敬你是新月的长辈，对于伯父的心愿，我也会尽力满足。之前的谈话，既然伯父有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的想法，我在这里有个朋友，伯父可以去找他。”
钟父略微发福的身体怔楞了一下，有些惊讶他会这样说，但除却惊讶的情绪之外，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
他想当领导，但考不上公务员，又挤不过那些关系户，上位无门。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钟父摩拳擦掌，好像已经看到里自己在政坛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真的吗？女婿，你真有路子？”深深地呼吸，钟父努力压下心底蹦跶的喜悦，想要再次确定，那忐忑拘谨的模样，丝毫忘记了，他才是长辈的事实。
李承泽眼底闪过诡异风云，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只帮伯父联系进去，能不能发展，发展到哪一步，就靠伯父自己了。”
如果此刻钟新月在，以她的敏锐，或许能嗅出李承泽话中诱哄的意味，以及些微机不可察的绝情，但是钟父显然不够敏感，所以他只是笑成了弥勒佛，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
除了一连三个“好”字，钟父已经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那眼神亮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第二春到了。钟母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地撇嘴，小啐了一句，“德行！”
客厅的空气，随着钟父乐呵呵的笑声，变得灼热起来。
而屋外，阳光渐渐隐在了云层之后，蒙蒙细雨，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荡在天地间。偶尔几丝轻雨，随风而行，透窗而入，附着在一切可附着的固体上，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李承泽站在窗边，微凉的雨丝，并不足以使他退却。
“至于我和新月的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嫁娶酒席等礼节，可以参照这里的风俗习惯，伯父伯母有什么其他的要求，跟我说就行。”
而北城那边，自然会有另外一场。所邀请的人物，也会更换一批。
想到他和新月的和睦共处的未来，李承泽的嘴角，终于勾起真心的微笑，“伯父伯母把新月养大，我很感激。只要你们的要求合理，我会做到。”
毫不手软的安排，直截了当。
钟父笑不出来了，钟母的态度更加端正了。新月是他们自己愿意养的，又不是替他养的，他凭什么说谢？！
“怎么？”意外的沉静，李承泽挑眉，问了一句，不浓不淡，却不怒自威。
钟父钟母一个激灵，互相对视一眼，竟有些不敢反驳的惧意，努力忽略心中的恼怒，钟母呐呐开口道：“这……会不会太急了点？毕竟今天才见面不是？”
虽然他怎么看怎么有钱，他们也满意极了，但是，有谁第一次见家长就直接谈结婚细节的？而且，还不是由双方家长谈，而是由晚辈亲自出马，这个程序，任谁都会觉得怪异。
李承泽眸光微沉，“不会。我和新月都不小了，既然感情稳定了，那日子也可以尽快决定。再拖下去，不仅两方父母都会挂心，对小孩子也不好。”
小孩子？钟父的嘴角扯了扯，他想得可真够远的。不过，会愿意考虑这个问题，总比盲目结婚更令人信服。
一下子，李承泽在钟父的心里，已经从一个有钱的女婿，升级到有钱又有心的女婿。于是乎，钟父看他的目光，那简直就是王八看对了绿豆，再没有比这更顺眼的了。
而另一边，钟母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还是有些踌躇不定，“你现在跟我们谈这些，新月知道？”
“嗯。”
等他告诉新月后，她就知道了。
这样啊，钟父钟母点点头，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点，既然跟新月商量过了，两厢情愿，他的条件又特好，那他们也不好在这个点子上阻扰。只不过，心思一歪，钟母又有些气愤女儿的隐瞒，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才将人领回家，真是个不省心的。
钟母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发泄胸中的不悦。于此同时，厨房的方向，传来了重重的碗筷摩洗声，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平凡的家务，被钟瑜磨得跟上战场一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时断时续，铿铿锵锵，搅得人心不安。
李承泽眉宇不动。而钟父钟母皆拧起了眉头。
“我去说说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尽那锅碗撒气，不知道那锅碗有多贵是吗……”钟父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不满地抱怨。在转身的一刹那，朝钟母使了个眼色，钟母会意地点头。
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动，不消片刻，钟母便把李承泽口中的要求，直接定位为金钱了。看了眼临窗站立的女婿，不机灵的脑袋瓜尽其所能的快速转都，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失了长辈的颜面。
客厅的墙上，万年历里红色的数字平稳地跳动。在一片寂静中，滴答滴答地宣告了十二点整。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短促的音乐，节奏欢快调皮，给人与世无忧的感觉。
钟母皱着眉不说话，李承泽也不催促。幽深平静的眼底，倒映出另一个人的侧脸。钟新月在楼下的前院，跟几个女人说着什么。双方态度熟稔，应该是左右邻居。
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着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平和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偶尔眼神的闪烁，让他知道，她心情欠佳。
他不懂得唇语，但从那几个女人的眼神在新月和车之间来回打量，大体上，也能够猜出她们会问些什么问题。
连绵的细雨，还在飘洒，那几个女人，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想法，一个劲地烦着她，李承泽薄唇微抿，不悦了。刚想催促钟母赶紧表态，然后早点下去带她离开，而碰巧的是，钟母先他一步开口，不是谈直接的要求，而是委婉地回忆不久前的事。
“记得年时同村有个女孩订婚，光是金器就戴满了十个手指头，金项链，金耳环，分量也很足……”
专注温柔的目光，被耳边刺耳的暗示惊扰，李承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的气息骤降。而钟母恍若未觉，继续感慨道：“至于聘金啊，听说有五万八呢，是村里得到聘金最高的了，好多人都羡慕那个女孩嫁给了一个疼她的男人……”
如果新月将来的聘金高过五万八，那她所有的亲戚邻里，不得羡慕死。想到了即将被一句句好话夸得飘飘然的未来，钟母的声音，充满的笑意。
“是么。”
李承泽随意地应声，语气危险十足。而他的视线，依旧粘在底下与人交谈的钟新月身上，不曾离开。
他的话音刚落，亮堂的客厅，冷空气骤降，凉风飕飕，在整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肆虐。
钟母莫名的打了个激灵，搓搓冻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思路瞬间阻滞，没能立刻附和。等身体怪异的泛冷过后，钟母乍然察觉，她的双腿，竟然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腿颤，腿软，钟母快站不稳了。双手急忙扶住身边的沙发，这才堪堪稳住摇晃的身体，与此同时，钟母骤然发现她一直没注意的一个问题——
他们谈了这么久，竟然都是站着说的！
这一刻，再迟钝，再不知趣，钟母也察觉出问题了。
他站着，她就不敢坐着，她的老公也一样！
他站着，她就没想过要坐着，她的老公也是！
喝喝地深吸了几口气，钟母惊疑不定，怎么，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