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节哀。”
第几次了?
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
思远,节哀。节哀,思远。逝者已矣,你多保重……这些所谓的关怀,安慰,为什么通通一点用处都没有?听了那么那么多,他的心还是那么那么痛。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的心……好痛……
她……死了,没了,一把火烧了,烧成他手中这一罐灰烬。从此再怎么爱她、恨她、怨她、念她、想她,都只能对着手中这罐灰烬沉默。现在只需要他一挥手,她就能飞舞在天地之间,终获自由,得偿所愿。
可是他不想放手。不想!死了又如何?她依然别想离开他,别想!她是他的,从她踏足他生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的,无论生死,都是!
“思远,别难过了。”
又来了。他们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难过,也不知道那种难过根本无法停止!
“出这种事,谁都不想。你看人家忆浓陪着你这么些天,人都瘦了。”
忆浓?忆浓是谁?
清冷茫然的黑眸幽幽转回来,掠过林父那张笑意尴尬的脸,飘到了一张女性面孔上。
白净无瑕,眉目精致,笑意柔雅……不是她!她怎么会是这种庸脂俗粉!她从来不用化妆品,就算标榜了裸妆效果的那些也一样。她从不需要任何修饰,那么自然,那么美。她也从来不随随便便对谁笑,她的笑容那么珍贵,每一朵都能让他回味好久好久……
——多想再见你,哪怕远远一面。
可是她不在了。她成了他手中一捧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像她那样美,那样笑,那样不经意却深深撼动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不将他这颗早就被俘获的心一同带走?那样他就不会这么痛了……
“Lance?”安忆浓见他久久的看着自己,却又看不懂他的神情,只能不安轻唤。
黑眸一闪,林思远听见自己果断而诚恳发声:“忆浓,对不起。婚事取消,改日我会亲自登门向安爵士请罪。”
说完无视林父和安忆浓大变的脸色,紧紧捧着胸前的骨灰盒,转身往船舱里去。他要去通知船长返航。三天,他包下这艘游轮,在上面挂满黑纱白绫,布置的活像一艘幽灵船一样在大海上毫无目的航行了三天。还请了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几百号人来为她送行,大有天下同悲的意思。
可是他站在船头犹豫了整整三天,终于还是决定不让她走。
他不想放手,不想让她获得自由。既然她独留了他的心在这世上,她就必须留下来陪他!哪怕只是这一捧灰!
背后林父追着叫了好几声得不到回应,终于爆发。脑子里全是成人礼那晚儿子沉默抱着冰冷尸体死都不肯放手的一幕,心里的危机感越发强烈,有种怒吼的冲动,想大声吼醒那个着了魔的儿子。
“林思远!你疯了?!她只是我们家的养女,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正要踏入船舱的皮鞋顿了顿,漠然视线冷飕飕扫过去,让那头两人皆是一震。望着那两张怎么都放不进心里的脸,他呼吸微滞,心头伤痕再一次被扒开,血淋淋的让他看清,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不相干的外人?
“不。”他态度平静,深眸伤恸,“你们才是。”
*
砰!墙面皲裂。
砰!砖石飞溅。
砰!轰然坍塌。
崖上的蔚蓝号,外观看起来崭新宏伟如昔,内里却已是一处处断壁颓垣。而站在滚滚烟尘中一锤一捶亲手毁掉它的人,正是当初一笔一划亲手绘制它的人。
管家八喜徒劳的跟在那个疯魔的身影背后,尽力阻止着事态的恶化。
“少爷,八喜提醒您,您的身体刚刚恢复,不宜……”
“滚。”
“少爷,八喜提醒您,这堵是承重墙,不宜……。”
“滚。”
“少爷,八喜……”
“滚——!”
怒吼之后,气喘吁吁的人一把扔了手里大锤,拖来一旁的地钻机,开始攻击地面。
毁了吧,全部都毁了吧!她不在了,这里的一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沙发她不会再坐,地面她不会再走,那墙那顶也再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书桌她不会再用,钢琴她不会再弹,那一整面墙的书她也不会再翻!
留着干嘛?留着有什么用?!
她不在了,所有的一切也不该再存在!都该随她一起毁灭,全部毁灭!
哦对了!还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扔下手里还在工作的地钻机,直直闯进了浴室,狂乱搜寻的视线停顿在镜中那张陌生恐怖的脸上——
一头尘土,满脸胡茬,数日未合的双眼通红怒瞪,他猛然一拳打在镜子上。
对!还有镜子!再也照不出他心里的那张脸,留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长方形的镜子配合双台盆的尺寸,他足足打了六拳才让整面镜子支离破碎,再也照不出完整的人像,只剩鲜血淋漓。
可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对……还有。
还有他。
她再不需要他的保护,他的爱。她什么都不需要了,他留着还有什么用……
八喜默默停留在浴室门口,脑袋上的红色警示灯越闪越多,也越闪越快。高智商的机器人面对眼下的棘手情况,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内部程序下了一串指令,废墟中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可以开始了么?”
整栋别墅所有的音响一同传出的清泠女声,终于高过了地面上电钻的噪声,响彻耳际。
他一个激灵,冲出浴室,拔掉电源,地钻机猛然停止了咆哮。他一动不敢动的站在那里,周围万物静止,一切沉寂下来,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一串优美的钢琴音符流泻而出,紧紧攫住他的心脏。随后,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他突然动了!在杂乱室内一路跌跌撞撞,半滚半爬着上了残存的台阶,到了三楼,冲向影音室,身形狼狈不堪。
然后他就那样呆呆站住了。
屏幕里的那个侧影那么鲜活,那么有生气,仿佛她此刻就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弹着钢琴唱着歌……
那么美好。如果是那样,多好!如果能回到过去,多好!他绝不会再伤害她,绝不会再推开她,他会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宠着她,爱着她,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时光机!
她不在了,连让他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少爷,这是少夫人想要在成人礼表演的节目,也是送给少爷的惊喜。”
八喜在一旁解释,只是它并不知道,它说的这份惊喜最终并没有送出去,因为他的假装绝情和刻意伤害。
胸口那么空,那么空。再多的愧疚与自责压上来,他都感觉不到痛。
生平从未落泪的人,此刻泪流满面却不自知。他呆呆看着屏幕上的身影,勉强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她的心意,他要笑着,好好收。
“好,我听。”
他缓缓席地而坐,痴痴看着屏幕上不断不断循环播放的录像,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那首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在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突然脑袋一晕,他倒了下去,却又被背后袭击了他的人一把扛起。
“八喜。我不希望少爷再想起这里的不好回忆,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老夫人。八喜明白。”
目送两辆车驶出别墅外院后,管家八喜最后审视完一遍满目疮痍的家,银色手指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键。
一分钟后,蔚蓝号自爆。
烟尘漫天,残骸遍地,之后沿着建造时预留的斜坡全部滑入深崖之下,连同最后的记忆,一并被尘封在蔚蓝碧海最深处。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