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地处丞相府最偏僻的秋风院里,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破败的屋内,一虚弱的女子躺在床上,虽面容憔悴,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美貌。一年约五六岁的女童在床前侍候着,年纪虽小,却已初具美人模型。
“娘,我再去找大夫来给您看看,这样咳着不行啊!”小女孩一脸焦急,却没有半点方法。
“钟大夫开的药还没吃完呢,别再浪费钱了。”羽思开口阻止。
“没关系,娘。我再去要,这个月的月例他们还没发放给我们呢!”说完,她飞快地跑出门。
“别去,咳咳咳······”羽思刚想要阻止,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
出了房门,蝶依不禁打了个寒噤。外面大雪飘飘,银装素裹,映得天地间纯洁无暇,可小蝶依懂白雪下面的污垢,就像这府内的人的心。蝶依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希望以徒劳的举动抵御隆冬的寒风。然后,快步向总领院跑去。
“封伯伯,我来拿这个月的物资。”蝶依朝着柜台内正打着算盘的中年男子喊道。听到蝶依的声音,柜台内的男子头都没抬一下,声音懒懒的:“没了,你来晚了。”
“怎么会呢,陈伯伯可是将每个院子的物资分配好了的。”蝶依和他争辩,虽然多数时候他们会用各种理由把东西匀走,但现在蝶依必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弄到手。
“今天老爷把新招来的几个丫鬟派去了玉芳院,她们的物资还未分配,你们那份就先给她们了。”封伯说得云淡风轻。
“你明知道我娘病重,离不了御寒物资,你还把物资给新来的丫鬟。难道你还不清楚主仆关系吗?就算我们再不受宠,我娘还是丞相府的五夫人,我也还是丞相府的五小姐!”蝶依有些恼了,物资被玉芳院的丫鬟拿走就算了,连新来的丫鬟也要骑到她们头上了吗?淡淡的紫色从蝶依眼角一闪而过,一股凌厉的气势流露出来,压迫着封伯。
封伯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心里为刚才的感觉诧异。他定了定心,开口道:“我说五小姐,你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啊!你看看整个丞相府,你们过得连我们仆人都不如,哪看出你是小姐?”
话音一落,各个院里来领物资的丫鬟齐齐爆笑。整个余城谁不知道五夫人失宠。自从五年前五小姐出生的那个晚上张丞相从听雨轩拂袖而去,五夫人就搬到了府中最破烂最偏僻的秋风院。五年来老爷从没有过问一下五夫人,甚至连旁人提起五夫人都要生气。五夫人性格又文静,从不争要什么,在丞相府已经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蝶依坦然处之,她以经习惯了每次领物资都被众人嘲笑。
“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一威严的声音传来,陈管家步入屋内,问道:“何事如此喧闹?”
“哦,陈伯伯。我来领取这个月的物资,封伯伯说已经给了兰芳院新来的丫鬟了。”蝶依看着陈管家到来,抢着解说着事情的缘由。
“这样啊!”陈管家环顾四周,看大家的表情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禁感叹:世态炎凉啊!“老封,你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就算五夫人再不受宠,她也是你主子。你有什么权利拿她的物资给别人,还是给新来的丫鬟。快点把物质给她们!”
众人看着陈管家,都噤了声。封伯一时被噎住了,心里愤恨却没办法发作。只恨恨的想着:等三夫人扶正了,到我做管家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想归想,封伯还是拿出物资给了蝶依。
蝶依感激的看了陈管家一眼。整个丞相府对她们母子最好的就是陈管家了,若不是他平时暗地里的帮助,她们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蝶依扛着一大包物资往回走,巨大的包裹将她小小的身子都挡住了。陈管家看着有些心疼。唉!想想老爷和五夫人当年和睦美满,举案齐眉,现在却······唉!明明是有情人,干嘛要这样互相折磨,受苦的也只有孩子。
蝶依走到后花园,把东西放在地上,靠在假山上稍作休息。假山后面的长廊上传来欢笑声。她知道那是属于三小姐的天真甜美的声音。
那才是丞相府真正的小姐,大夫人的小女儿。其实封伯说得对,在丞相府,她不是小姐,没有人把她当小姐。她只是个连奴婢也不如的人,就连二夫人的宠物狗都比她尊贵。相爷从来不缺孩子,少她一个不少。大夫人有二子一女,二夫人有一子二女,三夫人虽然没有孩子,但五年来一直盛宠不衰。四夫人有一子一女。可却在生她小女儿张亦心时难产而死。而自己的娘,在丞相府已是透明人了,没多少人记得。只在领物资时,成为大家的笑料。
“三小姐,您慢点,小心摔着了。”三小姐张亦晴在廊上欢快的跑跳。后面跟着一大群战战兢兢的侍女。
嘭!一声闷响传来,张亦晴的笑声止住,苦恼咒骂声随即传来。蝶依笑笑,心想丫鬟预事蛮灵的嘛!不过高贵的三小姐,你的华服锦袍,怕是又蹭脏了吧!又得让你心疼好一阵子呢!幸好是冬天,穿得够厚,没蹭花你的小脸蛋。不然丞相府都得被你拆了。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嘛,用得着连着地面鞋子和佣人都骂完吗?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真是又娇贵又蛮横。
“哼!不玩了”张亦晴坐在石凳上生气,周围的仆人立即端来火盆和点心,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生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周全。张亦晴翘着兰花指捏着点心,挑三拣四:“这个太甜了,这个太干了,这个太糯了,这个润了,不脆!”边说边扔着点心。
仆人一边清理地面的点心,一边惊恐的答道:“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去重新准备。”
蝶依“嗤”了一声,表示鄙夷。随手折下旁边的一枝梅花,想着娘亲看到花儿应该会开心一点。她扛起物资继续往回走,她不能在外面太久,娘亲会担心的。
“站住!”一声娇喝传来,蝶依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你耳聋了吗?本小姐叫你站住!”张亦晴愤怒的声音传来,随即蝶依左小腿一阵麻痛,一颗小石子击中了蝶依的腿。蝶依站定,转身。“你有什么事吗?”蝶依淡淡地说,她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
“又去拿物资?你也真是厚脸皮,好意思吗?呵!还折花呢?这后花园的花是你能折的吗?”张亦晴嘲讽道。
蝶依轻轻一笑,回道:“丞相府的物资是每个院子都分好了的,分物资的人呢,是陈管家。授权给管家的人是张丞相,连张丞相都没叫我和娘走,还给我们分了物资,我为什么不能去拿?”蝶依一点都不想叫那个人爹,她要多讨厌他有多讨厌他。
“你!”张亦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恨恨的瞪着她。“若没事,我可就先走了。”蝶依说完,转身离开。
“站住!”稚嫩且霸道的男声传来,蝶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烦人的苍蝇怎么那么多!
“有何事?”蝶依转身问道。“欺负了我妹妹就想走,没那么容易!”张毅勇一脸戾气的看着蝶依。
“是啊!别以为三妹就那么好欺负。”作为张毅勇的跟屁虫的张毅刚连忙附和道。蝶依在心里冷哼,她最讨厌这种见高踩低的人了。
“瞪…瞪什么瞪!像你这种有娘生没爹要的人,有什么好瞪的。我要是向你这样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早就羞愧得一头撞死算了。”张毅刚被蝶依瞪了一眼,心里发怵,急忙说了句狠话来壮胆。
“你说什么?”蝶依终于有点动怒了。
“本…本来就是嘛!若你真是爹的孩子,那他干嘛不要你呢!你就是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个野种,还想冒充我爹的孩子,我呸……”张毅刚边说边轻蔑的看着蝶依,是啊,他干嘛要怕她,这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旁边的张亦晴张毅勇和一干丫鬟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哼,你们那珍宝爹爹,我还不稀罕呢,当他自己什么东西!”蝶依一脸鄙夷。
“啪!”一颗石子飞快的打到蝶依肩上,蝶依吃痛,却快速的接住要坠地的石头。
“哼,像你这种没人要的野种,爹爹收留你们也算对你们仁至义尽了,竟还敢不尊敬爹爹,找死呢!”张亦晴抛着手中的小石子,看着蝶依就像看着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她本来想打蝶依的脸,可惜没打中。她最恨的就是蝶依的脸,出落得比张家仍何小姐都漂亮。
蝶依也快速的把手中的石子扔向张亦晴,正中她额头,张亦晴瞬间大哭起来。“你这狗娘养的,竟敢打人!”张毅勇大怒,冲上去就要打蝶依。“等等……”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阻止了张毅勇的动作。张毅勇转头,轻蔑一笑:“又是一个没娘教的野人,没规没矩的什么事儿?”
来得正是四夫人的女儿张亦心,她躲在柱子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见到张毅勇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才小心翼翼的站出来。见到她这副神色,蝶依轻叹一口气。对于张亦心,她并不讨厌,只是同情。张亦心从小就没娘,只有十岁的哥哥和仆人照顾,偶尔有张丞相照拂一下,但经常被那些公子小爷欺负,日子过得也并不如自己母女俩舒心。
“老爷叫你们去书房集会,叫我来通知你们。”张亦心答道,目光不自觉地闪了闪。他们不允许张亦心叫张丞相爹,所以张亦心在背后都叫他老爷。
“是吗?什么事?”张毅勇不自觉地有点害怕,一般只有他们犯了严重的错误,张丞相才会叫他们到书房去。
“我也不知道,路过书房时老爷叫的。你们快点去吧,去晚了老爷又要生气了。”张亦心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蝶依。张毅勇想了想,说道:“那好吧,若你敢骗我们,到时候要你好看。”又转头对蝶依说:“这次就饶过你,下次见到你,一定把你打到你娘都认不出你。”说完,三个人气昂昂地走了。
张亦心拍了拍胸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蝶依说:“你快回去吧,你娘该担心了。”
“张丞相没有叫他们去书房吧!”蝶依蹙眉。
“你,你怎么知道?”张亦心有些心虚,略带紧张的问道。蝶依笑了笑,说:“你的眼睛不会说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没什么。”她轻轻一笑,小小的年纪,笑容中却带着苦涩。“以后不要再招惹他们了,快回去吧。”对于蝶依,她心里是很羡慕的。虽被老爷遗忘,虽被众人讥笑,但她总有娘在,她会是娘的骨中血、心头肉。
蝶依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了句谢谢,拧起脚边的包裹往秋风院走去。每个人做事有每个人的理由,她不想去了解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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