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尘回到府中时府中烧的正欢,在安排了一系列的救火决策后他回了重宇阁。朝事家事都让他头如斗大。他拍了拍隐隐发痛的头,却发现今天从下午到晚上都没见到陈管家。
九方炎悠悠的从马车下钻出来,四周人影散乱,惊叫四起。人们到处救火,可几乎每栋房子都燃着火苗,他们救得没章法反而什么都没救到。他正犹豫走不走时一个匆匆从他旁边跑过的仆人塞给他一个盆。
“怎么还愣着,还不快救火!”那人向他吼道,又匆忙跑去打水了。九方炎看着手里的盆,无奈的笑了一下。
他转身,看到蝶依悠闲地漫着步,时不时放两把火。四周一片惊乱,倒没人注意到她。九方炎把本意去打水的盆子丢掉,本来他想帮忙救火,报答这家主人的顺风车之恩。但看的是蝶依放的火,又觉得蝶依对他的恩情大些,果断不救了。
张逸尘没有点灯,黑暗很好的掩盖了他的疲惫。他突然觉得他的人生其实很失败,情场失意后又官场失意。到现在,连一个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他突然很想念羽思,至少羽思会用那温柔如水的眼光,抚平他所有的焦躁烦闷。他也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才会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张逸尘的眉头轻皱,他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着他心跳的节拍,一点一点的使人神经紧绷。外面火光冲天喧闹如街市,可重宇阁中却是安静黑暗的诡异可怕。他慢慢起身,来到一个柜子边。黑暗中,一双眼眸闪闪发亮,足以媲美天下间最耀眼的宝石。
张逸尘心中一惊,身体不由得一颤!
张逸尘定了定神,右手悄悄握紧袖中剑。“你是谁?来这何事?”
他的声音冷淡如冰,蝶依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的自嘲了一下。她慢慢从柜子的阴影处走出,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再略带讽刺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爹爹的表情从迷茫到惊讶再到狂喜。
“羽思,是你吗?”他的语气轻颤,带着小心翼翼和压抑的狂喜,好像生怕自己语风一重,就吹散了眼前好不容易凝结成的幻影。他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羽思了。没想到,上天眷顾,他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你就那么想念她吗?”蝶依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不是她?”张逸尘眼里的惊喜渐渐散去,转为平时的清明。“你是谁?冒充她有什么目的?”张逸尘的声音冷如千年的寒冰,在一瞬间就能将人的情感冻结。
“哼哼······”蝶依轻笑了几声,“你就不记得你有过一个小女儿吗?”
张逸尘有过片刻的惊讶,眼里的笑意再次溢出:“你是蝶依!”这是一件和见到羽思同样开心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蝶依都是他和羽思爱的结晶。这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羽思呢?她身体好些了吗?”
蝶依讽刺的笑着,一步一步逼退张逸尘。“你关心她么?演戏要不要演得这么假?”
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张逸尘的心头,又像是早就知道的真相即将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撕破那仅有的,美丽的,自欺欺人的谎言。他突然狠狠的打了个寒噤。“羽思怎么了?快告诉我。”他的声音满是急切,却又有点害怕知晓答案。
“她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蝶依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无尽的孤单和落寞。
晴天突然闪起一道霹雳,重重的劈在张逸尘的心头。他觉得两眼发黑,两耳发鸣,大脑中一切都成了空白。脑海中眩晕着过往的一切,嘈嘈杂杂的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维。
“你知道她在哪天死的吗?就在你和柳含烟去为你们死去的孩子祈福的时候,也就是我的生辰。”蝶依的声音淡淡的,却像锋利的刀锋,一点一点的割着张逸尘的心脏。
他想起那年去祈福的前一天,蝶依一直在求他,可他却放不下面子,还在跟羽思置气。或者说,他一直没放过自己。可没想到羽思更狠,惩罚他永远看不到她了。他突然想起,蝶依出生的那天晚上,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们那么大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带着那么多珍稀的食物和取暖的物品。你知道她在什么环境中死去的吗?她躺在那根本无法保暖的破棉絮里,饿着肚子,寂静的去了。”蝶依梗咽着,心头像树了一根利刺,凭什么他们能光彩照人的活着,娘就该寂寂的死去。凭什么他们华服美食,自己和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她从不在意吃穿,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挖苦嘲笑。但在意娘的一泓深情就这样付之东流;在意娘的真心真意被这个男人任意践踏;在意的是娘的深情和眼泪,换回的却是这样一个寂寥凄惨的结果。
“你知道吗,娘每天都望着你的重宇阁,那表情让我都觉得心碎。可你呢,你在哪儿?你在柳含烟的温柔乡里,你在既能遮风挡雨又精美绝伦的房屋里。你在享受美人恩时,有没有片刻想起过娘?”
张逸尘惊愕绝望的表情终于有了点松动,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嘴里喃喃道:“你是在逗我玩的吧!羽思怎么会死呢?蝶依你要乖,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开玩笑?”蝶依勾起一抹惊愕的苦笑,“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身体一身不好,那年冬天又感了风寒,一直没医好。我以为她就是这样病死的,可她却死于谋杀,她是被你一直宠爱的柳含烟下毒害死的!”蝶依接近疯狂,摇着张逸尘大声的吼道。
“什么,她是被含烟害死的?”张逸尘的表情终于转为惊讶,再从惊讶转为震怒。
“还有你,娘病得那么重,都快要死了,我跪在地上求你,你都不肯为娘去看一看。哪怕,就是去看一眼娘。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一日夫妻都有百日恩呢,你却这样狠心绝情。你不过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貌,玩弄了她就把她抛弃。你若真是喜欢她,又怎么会这么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合伙害死她的!”蝶依步步逼近,终于把张逸尘逼到了墙角。
有泪从他脸上划过,在黑夜中坠成一粒明珠。他这才觉得这些年来自己荒谬的可笑。呵呵······他一直把羽思当成此生最大的成就,羽思的幸福是他此生最大的目标。可在什么时候,自己曾经的海誓山盟化得那般平淡稀薄,被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恨吗?恨羽思执意要自己的孩子姓楚吗?可她愿意为自己生孩子,这就已是最大的幸福,他还有什么可求的?毕竟能让羽思放弃一切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是不是人一旦拥有的多了,贪心的越多,渴求的就越多······
“呵呵呵呵······”张逸尘突然放声大笑,声音里满是悲伤和苦涩。那爽朗的笑声,最后都化作满脸泪水,在夜色中耀耀生光。
这么多年梗在心里的利刺化作一片酸楚,蝶依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抬起噬魂抵在张逸尘的脖子上。情绪波动的蝶依下手不稳,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的皮肤。有点滴猩红落下,滴到地上,绽出鲜艳的红花几朵,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杀人就得偿命!”蝶依压低着声音,也压下快要滴出眼眶的眼泪。
张逸尘闭上了眼睛:“你要杀就杀吧,是我负了许她的诺言,是我造成了她的落寞,是我间接推动了她的死亡。我会到阴间向她赔罪!”
蝶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力在他脖子上一划!
“哗······”张逸尘身后的墙整体向左移,他被狠狠的扯入了墙内。
蝶依一击落空,睁眼看到表情复杂难辨的陈管家站住刀前,把被他点了穴的张逸尘死死的护在身后,如母亲保护孩子一样的姿势。
她难过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看着陈管家。她知道执意杀张逸尘,她和陈管家不得不敌对。
“蝶依,若你真的想报仇,就从老奴的尸体上踩过去。”陈管家说,就算再照顾和愧对蝶依,他都会选择忠诚。
“陈伯伯,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挥刀向你。别难为我好么?这是坚持我活着的信念。没什么比看着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还痛苦,特别是杀她的还是她的丈夫。”蝶依带着哭声哀求,但心里有微微的解脱。
“我也只能选择一样,蝶依,我选择忠诚!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发过誓舍命也要护老爷周全。”
局势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肯妥协。
蝶依侧过身,外面明明灭灭的火光斑驳着她的脸。“你走把,仅此一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但下次再见到他,我一定会将他剔成九段!”
“唉······”似乎是陈管家发出的微微叹息,血脉亲情,骨肉至亲,却要闹到这种程度,究竟是为哪般?
陈管家架着张逸尘从墙后的密道走了,蝶依转过身,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密道的黑暗里,心头翻涌着说不出的感受,又苦又涩又酸又麻,压得她很难受。
密道口有个环扣,吸引住了蝶依的目光。她把环扣拉开,墙上出现了一个洞,里面放着一个檀木盒子。蝶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轻打开卷轴,似有陈年往事至岁月底浮起,蝶依的心情忽然有些凝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蝶依接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看完了这尘封十六年的秘密。那一天,正是她出生的时日。
圣旨中所说的妖孽会是她么?蝶依冷笑着想道。娘所说的欠柳含烟的人命,会是那个和她一同出生的孩子吗?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有了蝶翼纹,就应该被当做妖孽处死吗?那些年张丞相对娘的不闻不问,是不是因为娘在他的眼中,就是个不祥之人,会给他带来翻天覆地的厄运。难怪他会让娘寂寂地死在秋风院,这样的不祥之人,谁都不想沾了晦气。
蝶依失魂落魄的走出重宇阁。外面该烧的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被救下来的房屋也被漂得漆黑,远没有以前的富丽堂皇。
蝶依慢慢的向秋风院走去,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可以一刀杀了他,她却一托再拖,直拖到陈管家来。或许在心里,她还是不忍下手杀他。
路上杂草丛生,完全遮盖了小径。黑夜的露水渐渐浸湿了布鞋,脚凉凉的,直浸到心底,让她全身发寒。像极了她求他时那一晚的冷;像极了娘死的时候,明明是春天,却冷如隆冬。像极了堆坟时手上那痛到麻木的感觉;像极了在雨夜求青羽夫人时膝盖钝痛。
天空被云遮蔽着,月光给云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辉,散散的洒在地上,照出朦朦胧胧的影子。秋风院已坍塌了一处,被这样的月光照着,更显得凄凉。
蝶依推开院门,里面的杂草已长过小腿。夏虫的低语在夜空下更显得幽静了,远处的火光嘈杂声被晚风送来,迷迷蒙蒙的很不真切。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蝶依心想,推开了破败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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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千红楼的地下室里。
“哼!”一中年男子狠狠的拍在桌面上,引得桌上的烛火一颤。光线一闪,红遥吓得立即跪在地上。
“属下知错,请宗主责罚!”红遥低着头,声音带着颤音。
中年男子揣着粗气,并不理会红遥。带着银色狐狸面具的男子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气定神闲的把玩着白玉酒杯。
“哼!人家胡言了几句你就相信了,这些年你白活了吗?”中年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无极门一堂几乎全灭,我们的人又损失了多少?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脑子,竟自己人打自己人。”中年男子的语气转为愤怒,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带着银色狐狸面具的男子优雅的将酒倒进了嘴里,含笑看着中年男子表演。宗主最想生吞活剥的人因该是自己吧!难为他还这么演戏。银狐男子心想道。
玉檀宗宗主林玉看银狐男子仍气定神闲的喝着酒,顿时火气丛生。但这事又是自己这边亏理,他又不好发作,只得强忍着。“沈门主,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还请门主大人有大量从轻处罚。毕竟红遥是夜将军带过来的。”
“林宗主言重了,我们同为三皇子效力,出了这种事,自然因由三皇子来裁决。况且这件事也有我的不是,接到夜将军通知时太忙,没能第一时间吧虎符被盗的消息传给林宗主,才导致红遥小姐以为是夜将军拿虎符来求助。”无极门的门主沈银狐说道,心里却觉得很痛快。利用一个堂的人就能把这么多年的敌手除掉,那些人死的真有价值。
林宗主看着眼前的笑面狐狸,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问候了一遍。玉檀宗和无极门相斗多年,虽同为兴盛的势力,但都想方设法想把对方除之而后快。现在无极门抓到这么一个把柄,不乘机弄垮玉檀宗他就跟这笑面狐狸姓。
“这件事情我已上报了三皇子,该如何处置,还要他裁决。至于我那一堂的兄弟,我也不要求你们赔偿了,就算他们自己倒霉吧。”沈银狐很大度的说着,玉檀宗宗主林玉的嘴角抽了抽,你那些兄弟还要赔偿,难道我那些兄弟的命就不算命吗?
沈银狐站起身:“好了,我在余城还有事,这件事情就等三皇子裁决吧!我先走了。”沈银狐姿态潇洒的走了出去,林玉在背后诅咒他走路不看路踩到香蕉皮摔死。
林玉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红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却不能把她怎么样,他现在也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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