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依至小就生活在雪山巅,那里生物稀少,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尤为明显,所以蝶依的听力非常好。那一点异动,分明是脚步声。只是由于走路的人武功高强,走路几近无声。那一点异动,绝对是一时大意。
树林又归于寂静,蝶依支着耳朵听了半晌都没有丝毫动静。她判断不出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敢随便乱动。那些人的警觉性绝对不比蝶依差,若蝶依稍有不慎,他们就会一跃而起将她们消灭。
蝶依异常紧张,她努力平稳着心跳,都快用上龟息之法了。更让蝶依惊奇的是,她身边那个濒临死亡的人,都能很好的屏息自己粗重的呼吸。
蝶依心头涌起一阵后怕。她相信她身边这个家伙不是人。就算是钢铁打造的,在受如此重的伤后,也不可能自控到如此。太可怕了!
饶清雅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在给蝶依指示方向。蝶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里暮色寂寂,什么都看不见。
“去??????”饶清雅在蝶依耳边呵出这个字的气流,蝶依不疑有他,扶着他慢慢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另一个黑衣人静静地躺着那儿,已经死去多时。“机关??????”饶清雅又轻轻说出这两个字。
蝶依把饶清雅放在一颗松树下。天早已黑透,连半点星辰都不可见。整个松林像浸泡在墨汁里一样,黑得粘稠而浓厚。饶清雅要她布置机关,她挠挠头,有些犯难。
浓重的夜色掩盖了很多东西,却也让有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晰。蝶依感觉得到黑衣人在慢慢逼近。这种感觉很奇妙,蝶依突然就放松了,放松得就像在自家刚睡醒一样自然轻松。蝶依找了个自以为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有两个黑衣人慢慢接近了。不知何时四周起了淡淡的白雾,松树的黑影在白雾的映照下显得鬼魅而阴森。在雾的深处,静静地立着一个人。不声不响,不移不动,周身散发着阴冷可怕的气势。
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仿佛在鼻尖凝结。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这一幕也不觉背脊一凉。他们对视了良久,黑衣人不敢动,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也一动不动。似乎比耐力,那两个黑衣人永远都比不上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蝶依清楚她耗不起。可现在除了耗着,她没有别的办法。气血上涌,她也快撑不住了。
又来了一个黑衣人,他不知道这里的情况。饶清雅听到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满足地笑了。他布置的一切,终于要发挥作用了。
千钧一发之际,蝶依迅速地弹出一条松针,沿着一直立着的死人手边射了出去,直接射中了刚来的黑衣人的腹部,他因疼痛本能地往下一蹲,一切都发生得毫无声息。那两个神经本就绷成一条直线的黑衣人立即窜了出去,像一道闪电直逼屹然不动的人。
蝶依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两个黑衣人的死状究竟会惨烈到何种地步。
噗噗噗噗噗噗噗??????利器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刚放到那个人,四面八方涌来的松针不断刺入黑衣人身体,在瞬间将他们刺成了筛子。
蝶依摸到了黑衣人后面,那个黑衣人刚站起来,就看到同伴惨死在自己眼前。蝶依没有犹豫,趁其不备直接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这里闹出的响声虽不是很大,但已经足够引起松林别处警觉的黑衣人的注意。蝶依立即架起饶清雅,开始狂奔。她要趁这点时间,尽可能的争取生机。蝶依曾想过自己最有可能搭上性命的追杀,一定会是在九方炎的带领下。没想到,却是只见过几次面的饶清雅。蝶依感叹世事无常。
事实证明,蝶依带伤负重跑的确没有一身轻松的黑衣人快。没过多久,蝶依就被追上了。前方,是下山的路;后方,是紧跟来的敌军。眼看就可以逃出松林,在这时却被拦住了。果然轻功不过关!蝶依在心底暗叹。
蝶依认命地停住脚,放下只剩一口气的饶清雅,转身看着尾随而来的一群黑衣人。被自己的部下和同事追杀,饶清雅怕是做得最失败的人了。蝶依早早地就扒掉了他随身带着的所有传信烟花,反正杀他的都是他的人,搬不搬救兵又有什么区别呢?万一搬到的救兵还是和杀他的是一伙的,那她不是更吃亏!
蝶依叹息地摇摇头,幸好已经跑到松林边上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既然都到松林边上了,不出去怎么对得起自己不顾性命奋力地跑这一阵子呢?
黑衣人看她放下了饶清雅,都认为她不会再逃了,会留下来跟他们好好打一架。正在他们松口气时,蝶依一把抡起饶清雅,一个箭步冲出了松树林。同时她另一只手一扬,火折子扬着橙黄的火光,以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划出,落在松林外的干草上。
蝶依甩出火折子后,才双手抱住已被她抡了一大圈的饶清雅,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体,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此时,火光乍起!
地上的干草本就易燃,再加上蝶依在上面撒了不少火药。在遇到明火的那一瞬间,干草发出的火焰足有一丈高,且不断向四周蔓延。黑衣人还沉浸在蝶依捞起饶清雅带来的震撼时,就已经被大火围住了。
蝶依朝着焰火轻蔑一笑,扶着饶清雅往山下走去。要她跟他们实打实的对打,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松林里听到回报战局的黑衣人说完松林边的情景,那人扬起眉头对身边的人说:“那人还真有趣!无极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可爱的一个人你都没有打听到,木樨,是你的失职哦!”
木樨无奈地点点头:“主人说得对,我这就回去反省。”
“传令下去,那个人必须杀死。至于那个比较好玩的,把他带回来见我。”
“是!”
被火围住的黑衣人们也没有震惊太久,他们反应迅速地在火还没包围这一片时冲了出来。可下山的小道上,哪里还有蝶依的身影。
最后冲出来的那人听到身后有奇怪的风声,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噬魂就已经吻上了他的脖子。
“找!”最先出来的黑衣人看到已经空荡荡的小路,一声怒喝从喉间吼出。黑衣人们立刻向四周散去。目标分散,是蝶依下手的绝好机会。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就算再大的火也只能挡得了他们一时,那么一会儿时间蝶依带着重伤的饶清雅又能走多远?一旦他们突出包围,如果只顾着逃命,那她们就绝无活命的机会。
蝶依要的,就是他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分散。虽然一对一群她没有把握,但一对一的暗杀,她是势在必得。
蝶依又潜到了一个黑衣人身后,快速地移刀,抹脖子。又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去了。
九方炎在林中呆着无聊。他把玩着刚才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扒来的腰牌——无极门正三堂。这群黑衣人应该是来救下午时被他们逼到松树林里的那个黑衣人。没想到撞上了他们也来找下午送他上黄泉没上成的那个人。
九方炎一贯的原则:送人送到西!所以对于下午剿杀的那群无极门的人竟然有人逃脱了,他心里很不舒服。本着好事做到底的原则他再来杀他一次,没想到却遇上无极门三堂的人,九方炎丝毫不嫌麻烦,把他们一起送上了西天。
“走!去看看那位有趣的朋友吧!他绝对算是一个好对手,计谋和魄力都非常不错。”九方炎的提议,三木们基本不会拒绝。这次,他们也一样没有反对。
一个、两个、三个??????转瞬间,蝶依就解决了好几个。那些黑衣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以为逃了或早已藏起来的蝶依,其实就在他们身后。
蝶依又瞬移到一个黑衣人后面,她正抬手时,那黑衣人毫无预兆地转身。
火越烧越大,连松林外面的松树都着了火,湿润的松针被大火烧得啪啪作响。火光映亮了周围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脸。黑衣人一转身,在看到身后的蝶依后,朝她一笑,才瞥见她挥来的噬魂。“不??????”
黑衣人那个不字还没说完,噬魂就割开了他的喉咙。他对她善意的笑还挂在脸上,就已经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的异样并没有引起蝶依的注意,她唯一注意到的,是因为这个黑衣人发出声音后,别的黑衣人都往这边望过来了。
蝶依握紧了手中的噬魂。有些黑衣人看到蝶依后极为诧异,后转为惊讶愤怒。没有人下命令,也不用谁下命令,几乎一眨眼,蝶依和黑衣人就已经打了起来。
蝶依一边奋力厮杀,一边小心躲避,她努力往松林靠去,因为饶清雅还被她放在那儿。万一还有黑衣人从松林里出来,饶清雅就完了。
双拳难敌四掌,饶是蝶依如此小心,还是受了好几处伤。她尽量护着致命部位,好不容易移到离饶清雅很近但围攻她的黑衣人又不至于伤到他的地方。这是她做得最不划算的买卖。蝶依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蝶依有些撑不住了,她感觉到真气开始外泄,血莹晶火开始毫无章法的在她体内乱串。汗一颗颗地掉下来,有些流入她的眼里,刺得她双眼疼痛而模糊。
要死了吗?蝶依心想,可我的仇还没报呢!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是本能地躲避着刺来的长剑,并挥起噬魂狠狠反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随着血液的流失,体内的热力开始有稍微下降。蝶依有些晕,她极想躺一会儿。可理智又让她无比清醒。
“住手!”一声咆哮传来,所有黑衣人都停止了动作,转头默默地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九方炎。
九方炎他们刚到松林,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的手下和他最爱的人厮打在一起,而她又是那样的决然疯狂。
随着那熟悉的声音,蝶依看到所有的黑衣人都停了下来。她不由得转过身去,那刚才还燃得旺盛的火现在只有半人高了,随着火焰,徐徐地冒着青烟。
火的那边,是九方炎平静失望的脸,还有淡定如初的木兰的脸、惊奇而不可置信的木樨的脸,还有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木星的脸,还有那么那么多人的脸,蝶依都看不见了。她只看见九方炎陌生而失望的眼眸,那平时喜欢在她面前毫无正经的九方炎,喜欢在她面前嬉戏逗趣的九方炎,那平时喜欢惹她生气的九方炎,正用那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挥刀,一次又一次刺进自己人身体里。
青烟徐徐上升,模糊了蝶依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想要跟九方炎解释什么。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可她连一个单音都发不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摆在眼前,真相就是他所看到的样子。她为了救他的敌人,挥刀杀了他的人。这一刻,蝶依才发现,自己是在乎他的,不仅是因为他对她的关爱和信任。
有什么可试探的?蝶依为自己的初衷感到好笑,并且真的笑出来了。她之所以会来救饶清雅,就是想看看九方炎如果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想知道,他对她的信任是不是真的那么牢固。看,她就是无事找事,非要把明明很好的关系弄破,弄得两败俱伤。说到底,还是她对九方炎没有丝毫信任,所以才要反复试探。
蝶依不笑还好,这一笑,彻底把木星惹火了。在他眼里,蝶依的笑就是一种挑衅。她在嘲笑九方炎不敢把她怎么了,她在鄙视九方炎对她的好。九方炎是他的信仰,木星可以允许全世界的看不起他,却不能允许谁有一丁点对九方炎不敬。
“你这个细作,我要杀了你!”木星一声怒吼,提起流星锤就朝蝶依冲来。却在刚跨出一步时被九方炎一把拉住。
“主人??????”木星的声音里尽是哀求。
“放她走。”九方炎疲惫地说。
“什么?可??????”
“我说放她走!”九方炎一声怒吼,围着蝶依的黑衣人自动散开,肃清了下山的路。
“九方炎??????”蝶依喃喃道,终是转身,扶起被她藏在土丘后的饶清雅,一步一步走下山。这一刻她后悔了,她后悔为阻拦他们片刻而生起火堆。要是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多好,哪怕被九方炎的人杀死,也不用面对这一刻的失落。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垂着头,被蝶依架着走的饶清雅勾起了红唇:九方炎,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玩狗咬狗的游戏。这世上,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从来就没有绝对。
蝶依走得很坚定,她一直没有回头,她等着九方炎叫她一声,哪怕就轻轻地喊一声,她也会回头,然后把饶清雅亲手交给他。可她一直走,一直走到山下,都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她不知道,九方炎也在等,他在等她回头。他想,只要她回头,哪怕她真的是无极门派来的细作,他也原谅她。可她一直到下山,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