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依扶着饶清雅回到了余城,天上的黑云如同笼罩在她的心上。她心里沉闷,一句话也不说,饶清雅倒也安安静静,连哼一声都没有。
蝶依身体钝痛脑袋昏沉,但背叛九方炎的愧疚意识支撑着她,使她越来越清醒,以前有些疑惑的地方也慢慢清楚明白了。她想,饶清雅,你真是好样的!
蝶依把他送回了他的宿醉居。宿醉居门口,掌柜的和那几个伙计早就候在那里。更有白狼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对着饶清雅一脸谄媚邀功的笑。而它的腿上,雪白的皮毛厚实密集,根本没有受伤!
蝶依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同时明白了白狼为什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能跑那么快,为什么不让她为它包扎伤口。因为那根本就是假的,只是饶清雅要它假装出来骗她的。而她就傻傻的信了,活该被骗!
蝶依毫不客气地把饶清雅往地上一扔,心里极为泄气。原本只剩一口气的饶清雅被蝶依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免痛哼一声。“蝶依,你也太狠心了吧!就这么对我一个伤号?”
蝶依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了,她只是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才没在半路把饶清雅丢了的。没想到刚一到他老窝,他本性就露出来了。
“说说吧!这么好的一出戏。”蝶依冷冷地问,她这一生,最讨厌被骗。
饶清雅笑了笑,被人扔到地上也不生气,更没有爬起来。“我今天照例出去执行任务,没想到遭到了九方炎他们的袭击。我们的人全部阵亡,只有我一人逃到了松林里。我不敢发信号求救兵,那样我会死的更快。正当我毫无办法时,白狼找到了我。我知道就算白狼帮我搬来再多的救兵我都有可能无法活着走出九方炎的包围圈。而且有可能,白狼搬来的救兵本就是与我为敌的人。那时,我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九方炎对你很在意,只要你带着我,我一定能活着出来。”
“所以,你就要白狼来找我?还把白狼化装成重伤来骗我的同情。”蝶依冷冷地说道。虽然血莹晶火不停地乱窜使她五脏六腑都如火灼,但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
“对!”饶清雅说,他中气十足,根本不像快要死的人。“所以,我要白狼把你找来后,又要它去找了我的几个心腹,要他们伪装成要杀我的样子,其实他们是来救我的。这就是你最开始遇到的那批黑衣人。”
蝶依闭上了眼睛。是啊!他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怎么会珍惜自己同伴的生命,哪怕那同伴被他称为心腹。最初死去的那几个黑衣人,不过是饶清雅诱她上当的诱饵。真正的大鱼,一开始就是九方炎他们。
“当然,我的心腹来到松林,自然会引起九方炎他们的注意。而我又要我的人穿上九方炎的人的衣服,自然让他更疑惑。而我也达成了我的目的,不但活着出来,还狠狠地摆了九方炎一道。那几个人,死得很值。”
“那你的伤呢?”蝶依疲惫地问。
“我是受了伤,但没你看到的那么严重。有些伤,和白狼腿上的伤是一样的,都是伪装的。只要在原来的伤口上加以修饰,就可以把伤口的样子任意恶化。”
蝶依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疲惫和难堪。蝶依,都怪你一直骄傲自满,自以为跟着师傅学了十年,就自以为很厉害,很了不起。就自以为能很好的掌控身边所有人的讯息。现在别人能轻易地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都拜你的骄傲所赐。“你真厉害,你身上的伤口我还亲自上药,这样都没让我发现,你是神仙么?”
“不是,那些都是混迹江湖必须要学的。蝶依,你资质尚浅。”饶清雅这话说得特别认真,可听在蝶依耳朵里,早就变了一番滋味。
“你和九方炎认识的时间本就不长,信任淡薄是可以理解的。其实你心里,对九方炎也不是那么信任,也不是那么坦诚。但九方炎对你是真的信任。不然,也不会放我们走,我也不会利用得如此顺利······”
蝶依睁开眼睛,大步离开。
“喂!”饶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先把你的伤口清理了再走吗?”
“不用了。”蝶依疲惫地答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亲手杀了你!”
“世间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没实现。同样的,我也不想你实现。”
蝶依没有注意到,就连饶清雅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斜对面客栈里的人眼中。那人快速地将这里的事汇报给自己的主人,他主人林玉躲在烛光外的阴影里,笑的阴森:哼!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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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依一人独自在空荡的街道上游荡,夜风刮过街道,只留下空旷的回音。四面一片漆黑,别说灯火,就连一颗星辰都看不见。蝶依被夜风刮得很冷,冷得她直打哆嗦。血莹晶火又逼出了一身热汗,被晚风一吹,冷津津贴在身上。
蝶依受着外冷内热的双重压迫,汗流到伤口里,一阵阵钻心的疼。在疼痛的刺激下,蝶依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清醒。等她完全清醒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洛离门口。
蝶依一声苦笑,倒了下去。
待蝶依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映入她眼帘的,是月白色的蛟云纱帐子。她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干净的女装了。连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早已清洗包扎了。
蝶依被眼前的景象搞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晕倒在洛离家门口吗?难道这些是洛离帮她换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洛离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他看到醒着的蝶依,很高兴。“昨夜你晕倒在我家门口,身上还带着伤。我就把你带进来了。”洛离解释道。
蝶依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衣服。“你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了,再加上伤口要处理,所以你的衣服已经被我扔了。不过你放心,给你清理伤口和换衣服的都是我家的女工,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她的。”洛离柔和的声音让蝶依很放松,她非常夸张地大松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起来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身体很难好。”洛离说着,放下托盘,端起白粥坐到蝶依床前。蝶依早被米饭的香味勾得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她毫不客气地坐起来接过白粥大口大口地喝着。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
蝶依把碗往洛离手中一放,又躺下去了。
洛离笑着摇摇头,问:“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了,等我睡会儿先。”蝶依眼睛都不睁,在床上摆了两下,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继续睡。或许是昨天神经一直紧绷着,所以今天一放松就累得只想睡觉。也或许是昨天发生太多事情,她觉得洛离这里很安全,便自觉地选择了逃避。
洛离看着又睡了下去的蝶依,转身出了房门。
蝶依真心睡着了。等她再睡醒时,已是下午时分了。蝶依睡得腰酸背痛,不得不出去走走。但蝶依很久没穿过女装,走路必须得各种小心翼翼,不然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身上的裙子绊倒。
洛离坐在湖边的回廊上独自喝着茶,看到走路走得奇形怪状的蝶依不禁觉得好笑。蝶依径直走了过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怎么?是不是发现还是我这里好啊?”
蝶依疑惑地转过头以目光询问洛离。洛离淡笑着说:“以前叫你搬过来住你不要,现在落难了才想起我这里的好。感情我这里就是个乞丐收容所啊!”
“唉!可别这么说。我在我落难时想起你,不正好说明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人在受伤后都想找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环境,这说明洛离你是很让人觉得温暖的。”蝶依立即反驳他的话。
洛离笑出了声:“蝶依,才几天不见,你说话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让我很不习惯但挺让我开心的。”
“不,我只是在说我真实的感受而已。”
洛离皱了皱眉,突然紧张地问道:“蝶依,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刺激?”
蝶依终于忍不住剜了洛离一眼,她难得心情好说句好话,竟然被怀疑精神不正常。
看到蝶依飞来的一记凌厉的眼神,洛离笑得更欢了。他难得跟蝶依开个小玩笑。“没事了吧?”
蝶依知道他指的是昨天的事。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昨天的事,归根结底,还是蝶依自己的过错。所以就算九方炎再也不理她并且把她当做仇人,她也不会怨恨。她唯一该恨的,就是自己的无聊。
“那就好。”洛离松了口气。蝶依突然闷闷地说:“洛离,我还能厚着脸皮要求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么?”
洛离一愣,才缓缓开口:“其实九方炎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你是个自由的人,一旦想有牵挂就得从全局考虑。这是为你自己好也是为他好。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你半夜重伤昏倒在我家门口而九方炎没来闹事。但我相信只要不是原则上的大事,你们会和好的。有什么隔阂就去解决吧!万一因为你在这里住而让你们俩的隔阂更加深,我相信你会悔不当初的。”
听完洛离的话,蝶依愣了好长时间。“我以为你会留下我。”
“我也想啊!但我说过,蝶依,你是自由的。你的心只有你能控制,如果你选择九方炎,那将会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因为他是大齐明王,必须处处为大齐着想。如果你只是因为一时隔阂而离开他,相信你会后悔而我会难过。其实九方炎对你很好,你可以再想想。”
蝶依皱了皱眉:“听起来你好像在说九方炎的好话,你是不是在背后收受了他的贿赂?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把我推向九方炎。”
洛离悠悠地拼了一口茶,并没有说话。蝶依要的是真心,而他能给的远不及九方炎。在他还不能毫无保留地喜欢蝶依之前,他不会对蝶依有期望。就像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蝶依提的要求,并不是因为蝶依答应做他怀中易散的云,而是无处落脚,对一个朋友的期颐。所以他不会会错意。所以他能保持得有礼且无情。
“其实我和他······不说这些了,你感觉到我体内的异动吗?”蝶依问。昨天的事已经发生了,再思索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血莹晶火了。
“嗯。我昨晚感觉到非常强烈。我想问问你,但你又处在昏迷当中。今天倒是好了很多,至少我感觉到的频率缓一些了。”
蝶依叹息一声:“它最近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我不敢妄动真气,只要我一动真气,它随时就有可能冲破阻碍。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压制它,或者除掉它。”
洛离思索了良久,才缓缓道:“蝶依,你真的想除掉它吗?”
“你有办法?”蝶依眼睛一亮,她再也不想受这种一直被血莹晶火灼烧的日子了。
“我是有一个办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不知道会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伤害。当然,也夹了我一些私心。”洛离斟酌良久,才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
“我们内力和你体内的热力可以互相吸引。我可以用我的内力把你体内的热力引到我身体里,一次不要太多,慢慢来,我想我应该能消化掉。”
蝶依想了想,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而且能两全其美,遂答应了。
蝶依凝神打坐,慢慢收起体内用于压制血莹晶火的清心诀,血莹晶火开始在她身体里流淌,热力逐渐往外散去。
在蝶依旁边的洛离一惊,他没想到,才过几天,蝶依体内的热力竟汹涌到如此程度。蝶依只是稍稍释放热量,站在她旁边的他就感觉如至盛夏,那这样的热力长期存在于身体里,又会是怎样难熬的一种刑法?
洛离坐在了蝶依的对面,运起内力,四掌相对。一霎间,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袭遍蝶依全身,几乎每根经脉都被烧得滚烫的巨石反复碾压。蝶依一时疼痛无极,晕了过去。
几乎同时,洛离狠狠地喷出一口血来。不过他立即转头,没有半点血洒在蝶依身上。就在四掌相接的一瞬间,蝶依身上的热力一股脑全部跑到洛离体内,他被巨大的冲力冲得吐出鲜血,同时热力在他体内不受控制地乱窜,他立即觉得自己被烤熟了,可以直接上桌了。
就在两人同时倒地时,一道人影快速地冲上来。一把拉住快要落地的蝶依。
在她失去意识那一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是幻觉,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