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业刚走进就看到领头的衙役出来了,他立即上前:“官大爷,怎么样?是不是他们?”
领头的衙役冷哼了一声,对众衙役道:“没找到吗?都给我好好找!今天我们空手来了就绝不能空手回去!”
“是!”众衙役会意,立即四散寻找财物。半夜被吵醒的怒气瞬间没有了,与歹徒对决的苦闷也没有了。玉婶的几间屋子再次经历一场浩劫,刚才被翻是找人,现在……肯定会翻得更仔细。
“官大爷,官大爷,不要啊!”玉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刘成业一把拉住她问她缘由。玉婶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刘成业一惊,说:“蝶依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蝶依?”
玉婶也被他这话一惊,才想起果然连蝶依也不见了踪影。“怎么办?”玉婶哭着问刘成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刚刚还好好地一起吃饭,她连碗都没来得及洗。现在蝶依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九方炎他们掳去了。
“快去看小叶,我们这次才真是引狼入室了。”刘成业说着,已朝小叶的卧室跑去。玉婶楞楞的,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她木然地转过身,走向厨房,她还惦记着没洗的碗。
玉婶来到厨房,却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灶台下瑟瑟发抖,玉婶一把把他扯出来,才发现是小叶。
“小叶,你怎么在这儿?”玉婶一把抱住他,又惊又怕。“我,我也不知道。”小叶伸手抹着眼泪,却摸了满脸的锅灰。“我想找姐姐玩,刚走出来,就看到好多人挤进来,我怕,就躲在灶台下了。”
“好!好孩子。”玉婶伸手擦掉他脸上的锅灰,外面又传来一阵吵闹声,估计是衙役在骂刘成业。玉婶一惊,双手搭在小叶小小的肩膀上:“小叶,我们遇到麻烦了。现在你要听娘的话,没娘叫你不要出来。”玉婶说完,提起小叶放到了已经没水的水缸里,再盖上盖子。“记着,我没叫你不要出来。”
小叶唯唯诺诺地点头,他早就被气势汹汹的衙役吓坏了,根本不敢出声。
院外,衙役们早把刘成业家里值钱的东西搜刮出来。“哼!看着你平时还老实的份上,你这些东西就算是给我们的赔罪,我们就不再追究你的罪名了。给我滚吧!”领头的衙役狠狠踢了刘成业一脚,刘成业咬牙不说话,什么叫官匪一家,他今天算是见识了。民不与官斗,他还知道这点。
又有衙役冲进厨房,他们对玉婶锅里的肉垂涎欲滴。玉婶刚走到门口就被一群衙役挤进来了。那些衙役直接捞起锅里的卤鸡卤肉,打包带走。
“不要啊!”玉婶扑过去,“这是留给我女儿吃的,她难得回来一回。”玉婶直接去抢衙役手中的包裹,那些卤味是蝶依最爱吃的,她为此准备了好几天。
不明所以的小叶悄悄从缸里伸出头,他来厨房也是为了那锅卤味,现在那锅卤味被别人抢了,他也很焦急,却不敢出声。
“去你妈的!”那个衙役用力推开扑来的玉婶,嘴里骂道:“你个疯婆子,连老子看上的东西都敢抢,活得不耐烦了吧!”
玉婶被推的向后一仰,狠狠地撞在小叶藏身的水缸上。小叶刚要伸出头,身子还未站稳,被这一撞,整个人倒在缸里,头重重地磕在缸沿上,晕了过去。
“不要啊!”玉婶又扑了上去,被狠狠一脚踢了回来。衙役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玉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外走去。
九方炎的手搭在蝶依肩上,想给蝶依一点支撑。蝶依转过头看着他,九方炎认真地对她点点头。什么都不必说,他理解。
“九方炎,我要回去。你自己走吧!”蝶依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她没时间再去想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跟你一起。”九方炎握住她冰凉的手。
黑衣人赶到了院子,里面早已遍地狼藉。一个黑衣人看到呆愣在一旁的刘成业,一把提起他恶狠狠地问:“那几个通缉犯呢?”
刘成业早被突然而来的黑衣人吓破了胆,这些人明显不同于刚才如强盗的衙役,这些人浑身冰冷,透着森然的杀气。“他们……早就走了。”刘成业现在才明白自己真的闯了大祸,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提着刘成业的黑衣人转首以目光向领头的黑衣人询问,那黑衣人薄唇一翻,轻轻吐出两个字:“杀了!”
蝶依浑身一震,她想起这是什么感觉了。一瞬间她仿佛倒回了十年,倒回到羽思死的那天,就是那种感觉,绝望的冷,绝望的疼。“不!”她大吼一声,身形化作利箭向玉婶家冲去。
刘成业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重重的跌在地上。玉婶惊讶地看着刘成业的鲜血喷向天幕,随后在地上开出朵朵红花。他倒下去身子静静的却快速地流出鲜艳的血液,覆盖了地上所有的红花。
杀了刘成业的黑衣人愣愣地看着刘成业倒下去,目光尽头的门边出现一个妇人。他冷笑一声,提起正在滴血的长剑向她逼近。
玉婶吓得直往里缩,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天塌下来了,她觉得双眼发黑,想哭又哭不出来。黑衣人渐渐走近,似乎是在享受猎物临死前的恐惧。已经缩到角落的玉婶直盯着滴血的长剑,那是刘成业的血,她丈夫的血。
“不!”玉婶突然蹦起,往厨房方向跑去。她要去叫小叶跑,这些人是杀神,她已经被看到了,已经死定了,但小叶不能死,那是刘家唯一的血脉。
那黑衣人一愣,他没想到早已被吓破胆的玉婶还能跑那么快。随即他冷冷一笑,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一抬手,手中带血的长剑直奔向玉婶后心。
长剑刺穿玉婶身体,她猛地倒在了水缸边。“小……快……走”她看着水缸,断了最后一口气。黑衣人扯出插在玉婶身上的剑,在玉婶身上擦了擦,转身离开。
院子里的黑衣人看到他出来,都出了院子。“立刻封锁所有城门,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领头的黑衣人说道,那些黑衣人立刻四散分开。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蝶依立在后门,久久不敢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九方炎他们随即赶来,看着蝶依颤抖的身躯,都没有说话。什么都不必说,空气中四散的血腥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蝶依看着门缝里射出的灯光,手却在门边不住的颤抖,一定是她鼻子出问题了,是的,一定是她鼻子出问题了。干爹干娘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门轻轻开了,蝶依还是推开了它。她走进院子里,那里躺着一道身影,地上的血还在慢慢流。蝶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心痛如割,她觉得好冷,像是要冻结了她的呼吸。她轻轻抱起刘成业的头,他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
蝶依不可置信地抚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低声痛呼。
九方炎看着蝶依微微摇着头,嘴里不住地抽泣,却没有任何眼泪。她的表情那么痛苦,让人见之绝望。九方炎用目光询问木樨,木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救了,早就气绝身亡了。
蝶依轻轻地放下刘成业,往屋里走去。一间,两间,三间……屋子虽然凌乱不堪,但没再看到尸体。蝶依的表情渐渐松动了,或许,干娘和小叶逃过一劫。她想!
最后一间厨房。蝶依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屋内的景象。九方炎和三木站在蝶依身后,他们的视线被蝶依阻挡,完全看不到屋里的东西。木兰朝九方炎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希望了。
蝶依终于跨进去了。她像抱起刘成业的头一样抱起玉婶,玉婶的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的盯着前方。“干娘……”蝶依将额头抵在玉婶额头上,轻轻地唤道。十年前的景象和此时的景象在蝶依眼前结合,她悲伤得没有声息。
“干娘,你还没有给我物色好的夫婿呢!你连好看的帽子都没给我呢!干娘……”蝶依梗咽道,她努力找些话来说,不想承认眼前的景象。
木星转头抹了抹泪,蝶依神色平静,却让人觉得难过,那么难过。九方炎蹲在她面前:“蝶依……”
蝶依转头看他,眼眸干燥灼热,悲极无言。像是夜幕里瘦弱的星星,被冷冷的夜风吹着,一颗一颗地落进冰凉的海水里。“小叶呢?”她突然问。
九方炎一顿,才发现他们一直没看到小叶。遇害了吗?还是被掳走了?九方炎不敢猜测,他怕蝶依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
木兰听到蝶依的发问,走到水缸边推开水缸的盖子,抱出已经昏过去的小叶。他早在厨房外就听到厨房里有一道呼吸声,他最初还以为是埋伏在这里的人。
蝶依看到木兰手中的小叶,眼光闪了闪。她放下玉婶,伸手接住了小叶。木樨立即走来,为小叶把脉。“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木樨说着,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小叶的鼻子下晃了晃。
小叶被一阵强烈的刺激的味道熏醒,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脸悲伤的蝶依,再转头看看同样一脸肃穆四人。“姐姐,他们好凶。”小叶扬起脸上努力挤出来的泪,他要告那些敢抢他卤肉的坏蛋。“他们抢东西,还推娘,还把我撞晕了……”小叶急急忙忙地说着,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了爹娘。
“我知道了,我会给你报仇。”蝶依的声音淡淡的,平静得没有半点风浪。
小叶一直被蝶依抱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都那么大的人了,还一直要蝶依抱,娘知道了一定又要笑他。“姐姐,你把我放下来吧!”他说。
“好!”蝶依应道,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她小心翼翼地把小叶放在地上,像是对待一件珍重的瓷器。
小叶站定,有些活泼的跺了跺脚,然后,他定住了。他久久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像是遭雷劈。半晌,他回头求助似的看着蝶依:“姐姐……”
“是的!”蝶依仍是平淡,痛苦在她心里熬成漆黑的浓汁,她在里面煎熬却不得解脱。
“娘——”小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过去扑在玉婶身上不停地摇晃着玉婶,“娘,你醒醒啊!不要吓小叶啊!小叶保证以后一定乖了,一定听话了,小叶再也不偷吃了,娘你醒醒啊……”小叶的泪像是突来的暴雨一样落到血泊里,却没激起半点波澜。
“娘,我听话了,你不能不要我啊,娘!”小叶可得肝肠寸断,几乎背过气去。九方炎扶住小叶,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背。
蝶依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叶忽然抱住她,他把自己小小的脑袋埋在蝶依的颈窝里,哽咽道:“姐姐…这不是真的…这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娘没事对不对…姐姐你告诉我啊,娘没事对不对?她那么凶,都是别人怕她的…她只是在吓我对不对?姐姐,你去劝劝娘,我听话了,你叫她不要吓我了好不好……”
蝶依将小叶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小叶惊天动地的哭声在蝶依平静的目光下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他一声一声地抽噎。他哭得凄惨,到最后竟然开始打嗝。他就一边抽泣一边打嗝。
蝶依仍旧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连打嗝都停下了。小叶很是不解地看着蝶依,不明白娘死了为什么蝶依没见半点泪花。他不禁有些憎恨:哼!枉费娘那么疼她,她却一点都不疼娘。
“小叶,我问你,你怎么到缸里去了?”蝶依平静的目光里有不可撼动的力量,小叶隐约间看到有像蛇一样的东西在蝶依眼眸中流转。他怔了怔,心头刚升起的愤怒弱了下去。
“是,是娘把我放进去的??……外面很乱……好多强盗……他们到处翻东西,他们还打娘……娘跟我说没有她喊我坚决不出来……”小叶抽抽搭搭地把话说完,他发现蝶依眼角有东西一闪一闪的,等他定睛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木樨体贴地递过来一杯水,小叶两口就喝掉了。“小叶,你看清那些强盗是谁了吗?”蝶依照例平静地问。
小叶抽了抽鼻子,拿袖子擦掉流下来的鼻涕,“我,我没看清,那些人好凶,他们到处翻东西,我最后看到他们在打娘,然后就晕过去了。”
“那他们有没有什么标志?”蝶依又问道。
小叶咬着手指想了很久,才道:“他们的腰带上好像都有个熊图形的铜牌。”
熊形铜牌。九方炎和三木齐齐一怔,那是越成官家的标志。他们想到过刘成业必定会去报官,那么来的人肯定会有官府的衙役。但衙役就算再厉害,也不会直接杀人。何况刘成业和玉婶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官府衙役要杀也应该杀他们啊!
“你确定吗?”蝶依定定地看着小叶。
“确定!”小叶点点头,因为他矮,只能看到闯进来的人的腰,他还仔细看了看他们腰间的牌子,绝对不会错。
得到小叶肯定的答案,蝶依转身就走。九方炎大概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叫住她:“蝶依!”
蝶依没有停下来,“我去给他们报仇!”蝶依平静的声音传来,人早已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