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之下,御兽一族聚居地。
如世外桃源般的山谷,此刻已是人去楼空。
清浅四人离去一刻后。幽静如翡翠的碧潭之上缓缓凝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飘渺,如烟缭绕,在接近碧潭水面时明显的震颤几下,似乎畏缩不敢前,随后凝成一面一人大小的水镜,一道身影逐渐显现,而后从中一步迈出。
随意披散的冰蓝发丝长长的垂在脚下,几乎接近水面,发尾用条银色丝带松松束住,精致绝世的容颜,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冰冷,从骨子中渗出的凛冽淡漠,使得周身空气都在这股寒意之下凝固了,他的眸美丽空洞而无情,仿若这世间一切皆入不了这少年之眼。
“玲珑镜像!”一身月白单衣的蓝发少年薄唇微启,吐出淡淡的四字,话音甫落,空间气氛明显一变,湿润凝重,九滴大小不一的水珠在他身周缓缓沉浮。那滴人头大小的水珠中正是弱水之上两军交战的战场情景,厮杀惨烈,而其余水珠之上依旧是一片空白,半响也没有影像浮现。
他环顾一周,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已没有一丝人迹,略静立片刻后看向脚下碧潭,再探测下那瀑布依的山壁,眸中划过一道亮光,喃喃道:“原来如此……”这碧潭中的弱水,湿润的水汽仅仅是散在这片空气中,仍能起到保护御兽一族的作用吗?
少年一步迈到岸边,身形几个闪烁,数息功夫已经把眼帘内能看到的所有地方查探了一遍,掐指算下时间,他眯眼看向头顶上方那巨大的瀑布,眸中冷光一闪,闪身来到碧潭之上原先出现的位置,毫不迟疑的将手探入水中。
“啪!”水面下,一道蓝银相间的电弧凭空出现,细如发丝,看起来没有丝毫杀伤力,几乎是在手指入水的一刹那便打在了那只冰白细弱的手之上,然而结果出乎意料,那只手竟然齐水面而断了!完全的消失泯灭,不留一丝痕迹。
少年一怔,默默抬起断掌看了看,那切面光滑平整,诡异的却是没有一丝血迹流出。少年面无表情,身形逐渐飘忽,隐隐绰绰,整个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紫罗兰色的眸子微微一眯,那齐腕断掉的掌部位置蓦地出现一团水流缠绕其上,一阵波动后散开时又恢复原本完好的手掌模样。
少年侧头看身体右侧那人头大小的水珠一眼,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举手抬足之间毁天灭地,与一道墨绿色身影缠斗不休,双方身形如电,不断在战场各处交手,激战正酣。四周那浓厚的水雾也不断被打散开来,甚至有些水雾在接触到那墨红色冥气之时反而被吞噬了个干净,水珠中的影像也因此而不断剧烈震颤,画面有些不稳。
而另一道红蓝相间的身影则正向着这处疾驰而来。
时间不多了。
意识到这点后少年毫不迟疑的再次探掌入水,只是手掌之上已经包裹了一层薄薄的水流,入水的一刻他身上蓝光爆闪,一股恐怖的气息霎时弥漫开来,又飞快地消失不见。他闷哼一声,面色红润片刻后又恢复冰白,立刻抽手而出,这次却没受到损伤,手心聚着一团奇异的水。
与此同时,他身侧一滴拳头大小的水珠突然破碎,随后手心中的水流艰难缓慢的凝聚起来,色泽幽碧,蓝光闪烁,成拳头大小,浮在身侧,代替了那原本水珠的位置。
少年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眸中蓝色渐深,紧紧盯着这颗新凝成的水珠。水珠晶莹剔透,慢吞吞的闪烁几下后,一幅幅景象显现出来,正是风之御兽一族族人撤离时的情景,以及清浅二人回来后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显示出山洞中的事情。这水珠似乎还无法探测到那奇异山石阻绝下的山洞内部。当他看到清浅身负重伤只身进入碧潭中又完好无损的出来之时,少年死寂冰冷的眼中明显有了一丝波动,再看脚下碧水一眼,眼中光芒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确定清浅四人离去的方向后,少年手指微动,剩余八颗水珠立刻聚合在一起,随后包裹住他的全身,轻柔缓慢的渗透进去。那滴碧潭水珠却被他手心一翻,放在一只白玉小瓶中收了起来。
刚做完这一切,头顶上方便传来一声长啸,一道红蓝之影直扑而下。
蓝发少年绝美的面容立刻低垂,只是一瞬便换上了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微微弯下身体以示恭敬。
“蓝银!那群卑贱的人类呢?”红发少年容颜艳丽魅惑,眼角凤羽纹闪着红光,面上满是狂傲嚣张,红发碧血簪,不容忽视的耀眼,居高临下的发问,却连一眼都不看向他,看得出来他对这蓝发少年根本就不屑一顾。
蓝发少年面上没有任何不悦,眼中也只有平静和习以为常,却是一丝不苟地行礼,再次倾身,音色泠泠如珠玉相击:“东南方向,有人类大部队行过的痕迹,逃离时间大致为——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前……只是此地灵兽众多,殿下可要等大军到达再行事?”
“不用!”赤凌霄转头看向东南方向,眸中嗜血残忍,伸出舌舔舔唇角:“本座一个人就足够了!你就留在这儿迎接母亲和紫祤王吧!”正好可以会会那个人类小鬼!
“是。”恭顺的回答,蓝银眼中却是一派早就料到如此的沉静。
……
“……我要回去!停下——”
无雪和风一立刻顺从的停在空中,缓缓扇动着羽翼保持着身形不下坠。
清浅和木流殇一愣,没有想到最先发作的竟是这个小女孩,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第二人格,拥有满满的全部记忆,也是对这些族人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吧。
清浅叹口气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地一声急喝便打断了她的话。
“不行!”少年嘴唇哆嗦着,在清浅尚未开口之前便吼了出来。清浅二人这次是真愣了,齐齐看向木流殇旁侧的少年风未离。这可真是意料之外了……
风未离身为风之御兽一族最正统的血脉,竟然会阻止女孩返回去拯救族人,这可真是诡异啊……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现在可不是满满!”女孩被吼得一呆,随后眼一眯,身上不由得散出一股奇异的压迫感,以更高的声音吼了回去,怒目而视。
而这一看之下,她却愣了。
少年双眼暴睁,眼球中布满了血丝,原本黑亮的瞳仁竟似有着血光隐现,泪水大滴大滴的滑落,死死咬住了嘴唇,血迹蜿蜒淌下,他紧紧盯住女孩却是一声不吭。
雪沉默了一下,冷声道:“为什么?”她的眸子渐冷,面色冰寒。
“危险……爷爷……”风未离痛苦的闭上眼睛,想起了那天对着女孩发誓的情景。用我的生命,终毕生之力来保护你!
其实长老爷爷在走之前也对他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早在听到满满预测的“劫”字时就料到了一切,眼中满是悲哀怜惜:“如果……你带着满满走,千万不要返回来!这是我族唯一的希望啊……记住你那天的誓言!”他交给他那条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兽骨玉石项链。
“是!”用生命保护她,我从未忘记。少年接过项饰,坚定地答道。
彼时他还不明白爷爷话中的含义,此时却哪还有不明之理。
只是……太痛了……那些人,是他朝夕相处的族人,是他同生共死的伙伴,是他自幼时起抚育他长大的血亲,是他要用生命去捍卫的家族啊……心如刀绞的疼痛,也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
但是他还有另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稚嫩的肩头。这是宿命,这是命运,这是爷爷以及族人的殷殷祈盼,重于生命。
他心里忽然有些悲哀,为什么呢?为什么可以为了守护一个人,而不惜放弃珍贵的生命?幼小时候的他曾这样问过。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若没了……我们便什么也不是……这是上天赋予我们族人的使命啊……当年尚在世的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现在这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他茫然不知所措,只能抓住最后爷爷嘱咐的话语,每说出一个字便锥心的痛。
我该怎么办……
看着少年痛苦的模样,清浅不忍了。雪似乎明白了少年说的话,喃喃道:“爷爷早就料到了吗……”
所有人沉默,清浅和木流殇对视一眼,理智上知道回去是极不明智的,但情感这方面实在……他们也不好多说了。
“但是……我还是要回去!哥哥。”雪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下叫了风未离哥哥。她抬起稚嫩的小脸,面容平静执着:“你了解我的,如果今天我不会去,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如果是这样,活着了无生趣,死了也罢!”
少年露出一个苦笑。威胁吗……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不舍得看她难过。
“走吧。”风未离低低吩咐一句,两只翼鸟立刻转向,直直向东而去。
“……对不起。”女孩轻软的声音飘散在疾风之中。
一路沉默良久,清浅与木流殇联手释放出精神力最大的探测范围来确定查探方向。
三刻钟后,在两只翼鸟风驰电掣的速度下,他们总算快赶上大部队的撤离路线。一阵极淡的血腥气息随风飘来,清浅、木流殇面色都是一僵。
“还是……不要过去了吧……”清浅脸色铁青,强笑着迟疑道。
少年女孩面色惨白,不管不顾地御使翼鸟冲向前方。
那是——一片人间炼狱。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