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直推着我到了楼下的花园里。午后的阳光在花花草草间洒落,好温暖。
“冰激凌都化了,不要吃了。”
他转到我面前,伸手拿下我手里早已融化的冰激凌。我这才抬头,看清了他的脸。
这个人,是天使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睛。浅褐色,像剔透的玻璃。头发的颜色也很好看,泛着淡淡的咖啡色,蓬松而柔滑,衬出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
他轻轻地对我笑着,午后的阳光霎时间宁静得落针可闻,让我有一种熟悉的错觉,像是他会突然间展开一双洁白的翅膀,飞到云端去。
“笨丫头,看你吃得,整个人都成草莓味的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而他弯下身来,掏出洁白的手帕,细心地擦净我满脸满手融化的冰激凌。
他弯下身来的时候,他脖子上戴的东西从衣领里滑落,银质的,十字形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晶亮的光芒。
我看着它,突然觉得这是一枚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就是一枚锁。
他看我的样子,就笑了笑:“还记得它吗?”
我摇摇头。
他没有说什么,在我身旁的石椅上坐下,眼中却有微微的叹息。顿了顿,他将颈上的十字锁解下来。
“这锁,还是放在你这里吧。不能为我锁住你的心就算了,只要能锁住你的平安就好。”他说着,撩起我的头发,把十字锁戴到我的脖子上。细细摆正后,他又笑了笑,“今后不用再把它还给我了。心都落在你这里了,还要这枚锁有什么用。”
我歪头好奇看着他。天使也会有伤心的事吗,为什么他浅褐色的眼睛里有淡淡忧伤,就算是午后的暖阳也晒不干,驱不散。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我没关系。”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眼里又浮现自责的神色,“小缕……那天,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我明知道云夜会可能会因为尉迟临风的事情把你牵扯进来当筹码,我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让你离开我,让你一个人走掉?”
我又疑惑了。为什么不管是神仙哥哥,妖精哥哥,还是眼前这个天使一样的哥哥,他们看我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自责的神色?
天使哥哥摸了摸我的脑袋:“我知道你谁也不怨。就算是尉迟临风明知如此结果还让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副模样,你……始终还是不会怪他吧。甚至……心甘情愿为他如此。可你的心……”
他的话停在这里,化作一声悄然的叹息,接着,他又轻轻笑起来:“如果你一辈子就这样傻下去,就不会有一天明白那些真像,心也就不必为他疼了。小缕,不用急着痊愈,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笑,让人照顾着……这么想,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他说的话,我还是听不懂。可是他的声音很温润,很好听。我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听下去,一直咧着嘴对他笑。
“冰激凌不能吃了,给你削个苹果吧。”他说着,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和水果刀,低头削起苹果来。
苹果皮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拉长,一圈儿一圈儿蜿蜒下来,最终落在我手心。他对我笑,树叶筛下的细碎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好看极了。
他细心地把苹果切成很小的一块喂进我嘴里,他说这样吃的时候就不会扯到脑后的伤口了,就不会疼了。
我正美滋滋地吃着苹果,一转头,看见神仙哥哥和妖精哥哥从楼道里向这边走过来。两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神仙哥哥还是一脸漠然,妖精哥哥还是一脸懒散的笑意。一个人却一直跟他他俩身后不停地絮絮叨叨。
“两位,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给易小姐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最好的照料。你们可不可以不要……”
“张院长,”妖精哥哥懒懒地挥手,“打烂的东西不是都照价赔偿了吗?”
“可……”张院长哭丧着一张脸,“可这几天,你们已经打烂八台心电仪,六台液晶电视,九张床……”
“不要挡着。”
他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条子,还没数完,神仙哥哥像没听见一样,冷冷推开他,一个踏步迈到我面前来了。
张院长还不放弃,却不敢惹神仙哥哥,只好又转向妖精哥哥:“可是……”
“行了,我明白了。”妖精哥哥点点头。
张院长大喜:“你明白了?”
“嗯,”妖精哥哥在对张院长说话,眼睛却对着我笑,“以后我和他打烂的东西双倍赔给医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张院长的脸又一下子耷拉下来。他长了个一字眉,一蹙眉,整个眉毛一下宁成了奇怪的倒“V”字形状。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大声笑了。
“哈哈哈哈哈……”
我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整个院子里都响着我夸张的笑声。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然后三个哥哥眼中都有淡淡的笑意荡开。
妖精哥哥搭上张院长的肩膀,笑眯眯道:“张院长,听说,身为医者就该为病患竭尽全力是吗?”
张院长渗出冷汗,干笑两声:“是,是这么说的……”
妖精哥哥眼中的笑意愈发浓了:“张院长医术果然高明,我们三个都没能让小缕发出几声,你一来,就让小缕乐成这样。你看,你是不是把刚才那表情多做几遍?”
“啊啊?”张院长呆了呆,为难至死,“这,这……”
他目光慌乱地到处求救,他看上神仙哥哥,神仙哥哥冷冷瞄了他一眼,他吓得赶忙移开目光。他又可怜巴巴地去看最好脾气的天使哥哥,天使哥哥居然也只是笑眯眯地低头削苹果,假装没看见。
“哈哈哈哈……”
张院长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我又张大了嘴巴笑。
我一笑,张院长更紧张了。
“快闪开!闪开!滚!别挡道!”
突然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我笑声一噎,下意识往身后神仙哥哥身上凑了凑。
神仙哥哥伸手搂住我的脑袋,我们都回头看过去。
一个人全身缠着白色绷带,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被人抬进了住院部。一旁站了一群人,有个穿背心留黄色爆炸头的高个子大声呵斥着挡路的病人。
见到来人,三个哥哥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而那群人看到我们这边,突然也都没了声音,不安地站在原地。黄头发凶巴巴的男生看见我,突然狠狠瞪了我一眼。
“是……是寒少他们。”一旁有人小声提醒。
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一听,口齿不清地喝了一声:“知道是寒少还不过去打招呼,愣在这里找死吗!”
“是!”周围的人慌忙抬着他就要往这边来。
黄头发男生瞪圆了眼睛:“爸!你全身的骨头还有几根没断?!给他打什么招呼……”
“给老子闭嘴!”担架上的人又呵斥一声,黄头发立即就没了声,转头又要瞪我,神仙哥哥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黄头发立刻吓得别过脸去。天使哥哥及时送了一块苹果到我嘴里,我美滋滋地吃着,也就没理他了。
“寒少。”
那个担架上的人被手下人抬过来,口齿不清却恭敬地叫了一声。
可惜妖精哥哥像是没听到,只是继续欺负张院长:“张院长,不要小气。来,展现一下中心医院院长的仁心仁术……对对,就是这样,眉毛再高点……”
一群人尴尬地站在那里,却不敢走。过了好一会,那个人又小心地喊了一声:“寒少。”
“张院长,眉毛,眉毛!挑高一点……”
妖精哥哥好像还是没听到,于是我吧唧吧唧地吃着苹果,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终于放开了快要哭的张院长,只是蹲下来对我笑:“苹果好吃吗?”
“哈。”我张大嘴,对他笑了一声。
一直没有说话的神仙哥哥突然冷冷开口:“滚出这间医院,不要出现在玫缕眼前。立刻。”
黄头发男生一听,立即跳脚:“这里是最好的医院,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神仙哥哥转过头去,定定看着他,一字字重复:“我要你们滚出这间医院,立刻。”
黄头发男生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妖精哥哥头也不回,难得地和神仙哥哥说了一样的话:“王霍唐,滚。”
“这……这个,以和为贵……大家都是来求医的……”张院长想要打圆场。
“兔崽子,老子叫你闭嘴!”黄头发男生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担架上的人打断,“我立刻就转,立刻就转!愣着干什么,还不抬我走!”
“是!”
我看着这个人,他躺在担架上,身上到处都绑了绷带。我头上才绑了一块就好疼好疼,半夜都会哭醒,要神仙哥哥一直哄一直哄才睡着,他肯定要疼死了。
我犹豫了一下,把苹果放到他手上,赶紧把手缩回来。
大家好像都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我指着对他苹果笑:“吃,吃……”
“小缕乖。”良久,天使哥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眼中有心痛和不忍。
担架上的这个人愣愣地看了我好久,然后默默地拿过苹果,闭上眼说:“转院。”
那些人抬着他走了,黄头发男生愣了好久才追上去,一边追一边问:“那个臭女人怎么……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爸!她怎么……爸……”
大家都不说话。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温暖的样子。有风吹来,凉凉的。神仙哥哥蹲下身子,脱了外衣盖在我身上。
天使哥哥微笑着又给我削了一个苹果。
妖精哥哥一把拉住偷偷想要溜掉的张院长,把他拉了回来。
张院长的一字眉又慌张地拧成了奇怪的形状,我吃着苹果,哈哈大笑。
“张院长,事情没做完,您走哪儿去啊……
“我,我……我那边有病人……”
“小缕也是病人,先把她治了吧……”
……
一整个下午,张院长都被逼着做出奇怪的表情,一张苦瓜脸,和他的一字眉一样,拉得好长好长。午后的阳光像漫天散落的金色羽绒,初秋的清风不时被我的笑声惊到。整栋楼的人都从窗子里探头往院子里这边看。
“穿白外套,笑得最迷人那个,我听人家说他是云夜会的头头……”
“坐着削苹果的,最好脾气的那个,咱市最厉害那个开发集团是他家开的,警局局长是他舅舅,我们家住的小区就是他们家开发的……”
“长头发,美得像画一样的那个又是谁?”
“不知道,好神秘……听人说,像是外国的一个明星吧……”
……
很多人都在偷偷地讨论。
我一直笑,一直笑。因为人家都说,我有三个哥哥,一个是天使,一个是妖精,一个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