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玦抑郁了。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始终以一种异常忧郁的目光审视对面那个娇躯横卧,神态慵懒的女人。脑海中,岁月逆流,回到三个月前。
那天,二月二,禹川大陆的青龙节,也是漓王殿下迎娶月氏七小姐的大喜日子。当时的他,半星喜庆的感觉都找不到,整个胸膛里填充的除了愤懑还有嫌恶。他清楚的记得当初获悉父皇即将下旨令他迎娶月灵犀时的情景,一向宠爱他的父皇头一回动怒冲他吼叫,说他不体谅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难处。没错,父皇是父亲,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也是邺国百姓的皇。他至今仍记得父皇一句感慨颇深的话语,“玦儿,父皇知晓此事委屈了你,让你娶个傻子当王妃。可再想想,你身患怪症,不得近女色分毫,娶谁与否又有何区别呢?”反正都一样,那总得娶一个有利于国家安定团结的对象不是?
“父皇这也是权宜之计,待将月氏收伏,你大可休弃了月灵犀,父皇保证再为你好好觅个配得上你的王妃。”皇帝就是皇帝,万事都从大局出发,哪怕是自己最亲爱的儿子,必要时也得拿出来牺牲。
这一场父子间的争执最后于安陵玦沉默的妥协之下结束。
桓帝57年十一月,帝安陵肃下旨赐婚月家,有圣旨云——
受命于天,桓帝诏曰:兹闻毅诚伯月仲逸之女月灵犀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七子年已弱冠(23岁),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月灵犀待宇闺中,与皇七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七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皇子成婚,还是皇帝最为钟爱的七皇子,礼部与钦天监自然不敢马虎,他和她的婚事一直筹备至桓帝58年一月初,方才妥当。而二月二,则是月家与钦天监监正共同商定的日子。
二月二,大婚当日巳时许,王府派往月家的八抬大轿于吹吹打打的喜乐中来到漓王府大门外,任由礼官在外喊破了嗓子,他也不曾回应一句,只令安祥把府门打开,且只许傻子和礼官两人进门。
进了门,安祥直接将二人领至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厅,可整个大厅里除了王府的小厮丫头们外,不见任何前来道贺的宾客,更不见今日最最重要的人物——新郎安陵玦。
高腿堂桌上,一对腕粗的龙凤红烛不时噼哩叭啦的冒出几点火星,安陵玦惬意地坐在大厅与后堂相隔处的珠帘后,一面饮茶,一面冷眼旁观。那日的傻子,一身名贵的大红喜服,一看便知是出自燧京皇商‘凤翔织造’的手笔。头顶金花八宝凤冠,肩披云霞五彩帔肩,皆为御赐之物。
“安总管,吉时将过,你快将漓王殿下请来吧。待拜过堂,下官也好早些回宫向皇上交差。”大冷天的,难为礼官还能满头冒汗,心急的。
“来人,将喜鸡抱上堂来。”安祥瞅了礼官一眼,一本正经道,“大人,请吧。”
喜鸡?什么东西?礼官一脸茫然,直到王府小厮将一只披红戴绿的雄鸡抱到月家七小姐身旁时,他才幡然醒悟,低声喃道,“这…是拜堂的新郎?”
安祥点点头,“大人,切莫误了时辰呀。”
礼官听罢一脸尴尬,他活了大把年纪至今,这会算是开了眼,漓王殿下居然找一只雄鸡代替他拜堂。可这又如何呢,人家是漓王,是皇上的爱子,他个小小礼官能反对么?无奈之下,他只得清清嗓子,依礼高声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哈哈哈——”他这刚喊完,满堂的王府下人顿时笑开了锅。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还好,月家七小姐今儿不知怎的,肯任人摆布,不曾做出什么疯癫的举动来。礼官心里嘀咕一句,紧接着道,“新郎新娘,夫妻交拜。”
“咯咯——”
“嘻嘻,真好玩。”
这一拜,雄鸡与月家七小姐居然有了反应,吓得礼官赶紧再喊,“礼成!送入洞房——”喊完,立刻抬袖抹抹汗,心道他的苦差事终于办妥,溜吧。
安陵玦至今仍未忘记礼官仓皇离开的模样,更没忘记月灵犀一副痴痴呆呆的傻相。只是他实在想不到,也绝不会去幻想,此时此刻,他面前横卧着的,会是这样一个混沌尽散、心智清明、善于激怒他、懂得狡黠坏笑的女子!
面对恢复神智的她,迫使安陵玦忆起大婚第二日。二月三,本应是他携嫡王妃入宫面圣的日子。可那日入宫的,只有他自己。
犹记得那日,空荡荡的御书房内,只有父皇和他,并且,父皇眉头深结,似乎不悦。
“玦儿,今早听闻礼官回禀,说是昨儿拜堂时,你漓王府里演了出闹剧?”安陵肃看看自己的儿子,头痛道。
“回父皇,儿臣昨日偶感风寒,故命府中下人找了只雄鸡代行大礼。”安陵玦面无愧色地答道。
“简直荒唐!你怎可如此欺凌弱小?”安陵肃顿时拍案立起,指着儿子训斥道。就算月家老七是傻子,可她背后的月氏却是禹川大陆上深令各国君王忌惮与觊觎的氏族。昨日之事若传扬到月家,鬼才知道月仲逸会因女儿受辱做出什么事来!
他听罢,淡淡笑道,“父皇要我娶的,仅是权宜之计;儿臣等的,将是卸磨杀驴。”一旦掌控月氏之后,难保父皇不会痛下杀手,难道不是吗?
卸磨杀驴……
安陵肃反复嚼了嚼这四个字后,顿时满面愕然,久久无语。
只是今时今日,月灵犀已经不再是傻子,那他安陵玦是否也永无摆脱之日?
“喂喂——”已经快一个小时过去,月灵犀忍不住起来推了推安陵玦,扯着他的衣袖道,“敢问尊贵的漓王殿下,你还要看多久?你知不知道打扰人家睡觉已经是件很不礼貌的事了,何况你还意图谋杀我,那可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混帐,谁允许你触碰本王!本王又何曾想过谋杀你?”一听到谋杀二字,安陵玦猛地回神,颇有些惊讶地瞪着她。
月灵犀讥诮地撇撇嘴,腹诽句,你的胸膛都被我摸过不止三回了,现在不就拉拉你的衣袖而已,装什么清高?!再者,本尊可是御赐的漓王王妃,八抬大轿抬来的嫡妻,就算你被我碰了,那也只是尽到夫妻义务,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你,坐在这里发呆浪费时间,还不让我好好休息,只能看着你发呆。你知不知道,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你想死,我不拦你,可你浪费我睡觉的时间那就是变相谋杀。”
“你,你简直满口歪理!”安陵玦暗暗松了口气,但怒气依然不减。
“行,成,好,你喜欢听正理,麻烦你下楼左转回你的地盘去,我听说有个叫没根的和尚就住在你房里。”
“呵。”安陵玦怒极反笑道,“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必须的。”居安而思危,在你漓王府混日子肯定不容易,她不能放过任何信息。
安陵玦看不惯她此刻的痞样,摇摇头,换话题道,“月灵犀,别忘了你答应过本王的事。”
“我答应你什么事了?”她美目一瞪,怔怔看他。
“你…就是三日前,在濯涟池内,你,你答应过本王的。”一想起三天前在濯涟池内的情形,安陵玦白皙的脸蛋上蓦然飘来两朵可疑的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