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狼狈不堪地逃回唐府,她手遮掩着脸,避开正在院子里打扫的下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假山后面走入回廊里。尽管她如此小心,却还是被一个小丫鬟撞见了。那小丫鬟一声惊呼:“小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唐依吓的几乎魂飞魄散,赶紧在唇边竖起两根手指头,低声骂道:“不准嚷嚷!快干活去!”
小丫鬟很是委屈,气鼓鼓地走开了。唐依三步并两步窜进闺房,迅速地把门反关上,然后背贴着门板,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硬着头皮慢慢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子中的自己,她先是呆立片刻,紧接着,张开嘴发出惊天泣地的尖叫:“啊………!”
镜子里的她,衣裳不整,满脸污垢,头发乱成鸡窝,身上落满了杂碎,还粘着让人恶心的口水唾沫………
她简直就快气疯了!她一向爱美,爱干净,今天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凄厉的尖叫声在唐府上空回荡,下人们纷纷跑到小姐闺房的屋檐下看个究竟。老管家当然比谁都着急,眯着眼在门缝里瞄来瞄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不停地拍打房门:“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开门啊。”
“别进来!都给我滚出去!”唐依在屋子里大发雷霆,继而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老管家的心都碎了!他在唐府干了几十年,看着小姐出生到现在长成如化似玉的姑娘家,还是头一遭听到小姐哭的这么伤心。他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走进屋里向小姐问个明白,因为他知道小姐的脾气,她不让大伙进门,那就是天塌下来了大伙也不能惊扰她。老管家把那些在小姐闺房前探头探脑的下人统统轰走,然后叹了口气,摇着脑袋走了。
闺房里,唐依抹了抹眼泪,然后伸长脖子高声喊道:“茜桃!茜桃!”
一个胖胖的丫鬟闻声而来,突然一不小心摔到在地上,摔了个满嘴啃泥。她忍着疼痛艰难从撑起肥胖的身体,急急地回应道:“来了,来了……”
茜桃是唐依的贴身丫鬟,和唐依同龄,她十二岁的时候,嗜赌如命的父亲欠下一屁股赌债,于是就把茜桃卖身给唐府做丫鬟,换了些银两抵
债。在唐府,相比于其他丫鬟,唐依对她亲近的多,不仅因为两人年纪相仿,最主要的原因是,茜桃的那张乖巧的小嘴从不乱说话,很讨唐依喜欢。也因为如此,唐依才点名要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茜桃万分火急地跑进小姐闺房,见小姐蓬头垢脸,也是吃了一惊。
“茜桃,快去给我倒水!要倒满三大水缸,我要洗澡!”
唐依急得跺脚,茜桃哪里敢怠慢,于是连连点头:“这就去,我这就去。”说完,转身奔向柴火房打热水去了。
…………
唐依沐浴的方式很奇特,也很挑剔。
茜桃服侍小姐多年,对小姐的一些习惯比小姐本人还要了解。譬如给小姐沐浴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在其他丫鬟看来比登天还难,她们不是忘了在浴盆里撒香露、花瓣,就是把水温弄的太烫或者太凉了,要不然就是给小姐擦背的时候擦的太用力,擦得小姐直喊疼。如此,她们免不了要受一通痛骂,然后被小姐毫不留情地给轰走。可茜桃就不同了,她服侍小姐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把握住火候、都能拿捏得恰倒好处,迎合小姐那刁钻怪癖的心理。就像现在给小姐擦背,她就不同与其他丫鬟。雾气萦绕中,她一边轻柔地给小姐擦着背,一边摇头晃脑地吟着诗句。
唐依喜欢在她沐浴的时候听人吟诗,细心的茜桃很早就发觉小姐有这个嗜好。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
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
唐依微闭着双眼,正享受着诗句中描写的美妙意境,茜桃突然停下,意犹未尽的她蓦然睁开眼睛,问道:“你怎么不念了,念下去啊。”
茜桃吱吱唔唔,说:“小姐,你能不能告诉茜桃,你今天怎么弄的这么脏啊?”
唐依扁扁嘴,说:“别提了,今天安阳城里来了个狠角色,我吃亏了。”
“哦,谁那么大胆啊?”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害的小姐我在大街上出尽洋相,哼,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唐依。”唐依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心底却是另一番想法
。她回想起在大街上那少年傻了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心里竟偷偷地升起一丝甜蜜的感觉。那少年的模样多俊啊,还有那出神入化的法术,多让人神往,只是,他好象很疼他师妹——那个傻丫头怎么长的那么好看?她师哥是不是会喜欢她呢?……管它呢,我唐依长的也不赖,就不信
抢不过她………唐依胡思乱想着,不经意间嘴角就露出了笑意。这一切,当然逃不过茜桃的眼睛,于是,她意味深长地打趣道:“小姐,你恐怕不止是要报仇吧?”
“什么啊?”敏感的唐依佯装不知。
茜桃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小姐你就别装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让你出洋相的人啊?”
“你胡说!”被茜桃说中了心思,唐依极力掩饰,可脸上还是现出了羞涩,嗔怒之下便在浴盆里激起一股水浪,浇在茜桃身上。茜桃哪里肯依,两人就不分尊卑的打起水战来,屋子里水浪横飞,成了白花花的水的世界。
唐依心里明白,她不会放过黎小晨,而且是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了,从此以后,她要像一条缠在树干上的藤蔓,牢牢地缠着他。她期待着再一次与他相遇,期待着他那傻乎乎的眼神再一次看着自己,因为他看着她的那一个瞬间,她会感到甜蜜、温馨和骄傲。她贪恋这份感觉,为了得到这份感觉,她会不择手段。
唐依决定,等洗完澡换好装束,她要带着人马把他从安阳城里揪出来。当然,她不是找他报仇,而是要打探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又要到哪里去,如果可能的话,她会设计把他带到唐府,然后………将来要发生的事,她还没想象出来,但她知道这过程里一定很美,一定有她想要的那份感觉。
然而,她却没有预料到,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使她惊慌失措、心烦意乱………
她和茜桃打闹过后,茜桃替她更衣时神色紧张地说:“小姐,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但又怕你听了不高兴。”
“什么事啊,别神秘兮兮的。”
“老爷和夫人明天要从京城赶回来了。”
“哎,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这我早知道了。”
“可是,听说宁王府的小王爷也快来唐府了。”
唐依警觉起来,:“宁王府的小王爷?他来做什么?”
茜桃却不愿往下说了,反问道:“你难道真的没听到一点风声吗?”
唐依更加惊鄂了,摇着茜桃的肩膀焦急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嘛,你倒是快说啊。”
茜桃隐忍了许久,就是怕事情说出来让小姐接受不了,可在小姐的一再盘问下,她只好如实说道:“我从老管家那里听说,老爷要把你许配给宁王府的小王爷,小王爷这次来唐府,其实是来送聘礼的。老爷夫人急着从京城赶回,就是来替你操办婚礼。”
“什么?”唐依犹如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然后,便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眸子里黯淡无光………
……………
唐依骑着大红马带着一帮人马举着火把风驰电掣般赶到鸿福客栈时,黎小晨和她师妹早已人去楼空。白天奉命来拆楼的那几个手下此时鼻青
脸肿,一瘸一拐地走到唐依的大红马前,哭丧着脸道:“小姐,属下无能,本来是按您的意思动手拆楼的,可谁想到,那个少年抢在前头,将
我们一顿痛打,还威胁我们说,客栈要是掉下一块瓦片,就要砍断我们的手脚……”
唐依此刻一心要找到黎小晨,哪有心思听他们诉苦,急忙问道:“他人呢?”
“走了。”
“啊?去哪了?”
“属下不知。”
“一群废物!”唐依恶狠狠地骂道,她懊丧之下便迁怒于这些无辜的属下,“把掌柜的给我叫来!”
鸿福客栈的掌柜哆哆嗦嗦地走过来,见到唐依,扑通一声跪下,头深埋在地上,哭道:“小姐,小人冤枉啊,冤枉啊,是那人逼我的,要不您
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擅自接待女客啊。小姐您饶了我这回吧,求求您大发慈悲,别拆我的客栈,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上有老下有小………”
唐依不耐烦地说道:“哭什么,抬起头来,告诉本小姐,那一男一女去哪了。”
掌柜战战兢兢地仰起脑袋,说:“刚走不久,半柱香时辰,听说他们赶往燧明城。”
“燧明城?”唐依嘀咕了一句,然后抡起马鞭在马背上狠狠一抽,向安阳城城门驰骋而去,马蹄下火星四溅,扬起滚滚尘烟。
可是,当唐依火急火燎地赶到安阳城的城门时,除了城墙上有几个守城的士兵,连个人影都没有。
面对着敞开的厚重的城门和城外那苍茫的夜幕,唐依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难道我和你注定只有一面之缘吗?她想,我没来得及问一声你的名字,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声无息地走了呢………
唐依垂头丧气地回到唐府、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夜已经很深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托着秀气的下巴,没有丝毫的睡意。她望着漏窗外的那一轮高悬的明月,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闪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她看似平静,却思绪如麻。
再过几日,她就要成为宁王府的一名妃子了,她害怕、恐惧、不甘。宁王府小王爷她从来没见过,但她知道他一定比不上白天在城里的那个少年。她想,爹娘瞒着自己小王爷来提亲的事。一定是怕倔强的自己不同意生出什么事端来,等到花轿停在大门口、生米煮成熟饭时,就不怕自己长翅膀飞了,哼,我不嫁就不嫁,休想把我当作交易品去讨好宁王府。女儿心有所属,这辈子非他不嫁……
可是那个少年,却是那样的陌生和遥远,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他了………不,一定要找到他,即使天涯海角,也要让自己楚楚可怜的身影,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
唐依咬咬牙,决定离开这个家。她起身后翻箱倒柜,带了充足的盘缠和平日爱穿的衣裙,打好包袱往肩上一挂,然后唤茜桃进来。茜桃见小姐一副出门行头,便猜出是自己把小王爷来提亲的事告诉她之后,她承受不了要逃婚了。茜桃叫道:“小姐,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不要嫁给那个王爷,所以,我要离家出走!”
茜桃一针见血地道破了唐依的心思:“不,你是疯了,我知道你是要去找你的那个心上人,可这也太荒唐了,你和他根本就不认识啊,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我不管,”唐依气鼓鼓地说,“我已经下了决心非找到他不可,谁也不能阻止我。茜桃,我们亲如姐妹,我想带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茜桃很清楚小姐的脾气,她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说:“茜桃自从来到唐府,就已经是唐府的人了,小姐去哪,我就跟到哪,能够服侍小姐,是茜桃修来的福分。”
“那好,我们现在就动身。”唐依拉起茜桃的手,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走去,刚走到门槛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驻足,然后又回到闺房里,在书写台前坐了下来。她把纸笺在桌面摊开,提笔醮墨,略一沉思,随即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一封家书。她把纸笺压在墨砚下面,站直身子轻声说道:“爹,娘,恕女儿不孝,女儿要追寻自己的幸福去了。”说完,面露坚毅之色,转身走到茜桃身边,拉着她的衣襟走出了闺房。
唐依和茜桃偷偷地来到唐府马棚,牵出两头强健有力的西域良驹,然后策马扬鞭,踏着清冷的月光,向安阳城城门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