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谷语谦注定要不好过.
那个不请自来的唐家小姐简直就是她的噩梦,可怕的是这个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
谷夫人要女儿把闺房让给唐依住,理由是无懈可击的.唐依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自然要奉为上宾.上宾又岂可入住又窄又阴暗的下房?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女儿受点委屈了.
从小到大,懂事而内敛的谷语谦没有顶撞父母意愿的习惯,因而虽然满腹不满,也只得拿着扫帚把自己的闺房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撅着小嘴气鼓鼓地走出房间,扔掉不顺眼的扫帚之后,又跟脚下一块无辜的小石头过不去,硬是一脚把它踹了个老远.
面对谷语谦的“大度”,唐依倒心安理得.她毫不客气的抬起那只秀气的小绣鞋,和茜桃一起踏进谷小姐的闺房里,然后高昂着头,对匆匆走出房间的谷小姐表扬道:“不错,不错,打扫的真干净……呵,真的是一尘不染,比我家那些丫鬟强多了.”说完,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笑得很是狂妄.
谷语谦听罢,立刻驻足,转身,怒视着唐依,然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姓唐的,你别太嚣张!”
唐依却朝她挤眉弄眼扮鬼脸,意思是:我嚣张你又能怎样?
谷语谦的确奈何她不得,只得愤然离去,在院门口时,她突然和黎小晨撞了个满怀.
“师妹,你………?”见师妹一脸不悦,黎小晨很有些疑惑.
谷语谦反问道:“你?你……你来这作什么?”
“我……”黎小晨颇感紧张,把头低下了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对师妹说,自己是来找唐家小姐聊天的.
谷语谦是个聪明女子,黎小晨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她只瞧一眼就猜出了七半分,天啊,师兄已经被这个唐家小姐给迷住了!
谷语谦本能的感到了愤怒,自私而苛刻的愤怒,对唐依愤怒,也对师兄愤怒.
师兄啊师兄啊,师妹把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你,你,你怎么可以喜欢她?!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推着黎小晨退向门外.“我不准你去找这个小妖女.”她的语气带着母性的威严,听上去简直不容抗拒.
“师妹,你怎么了?”黎小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在师妹眼里,自己找个女孩子聊天是一件很不应该或者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不准你去找她.”谷语谦推搡着他,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喂!你讲理不讲理啊,他是来找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正在谷语谦闺房里“观赏”摆设的唐依,听见外头的争吵声,赶紧跑出来看个究竟.见到那个少年居然破天荒地来找她,她兴奋得想立刻变成一只小鸟,飞过去给少年投怀送抱,可这个谷小姐却要阻拦她师兄,这能让她不生气吗?
谷语谦扭头望了唐依一眼,,也不再阻拦师兄,而是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手掩着脸,哭泣着大步跑出了院门外.踉跄的身影消融在夜色之中.
黎小晨慌了神,不知道师妹啼哭是何缘故.心里一急,赶紧追上去要问个明白.
唐依看着匆匆离去的黎小晨,心里懊丧不已,只狠那个谷小姐坏了自己的好事,好端端的花好月圆夜,就让她这样给搅合了.
…………
夜风轻拂,邃明城外的护城河水面波光粼粼,皎月荡漾.
不知是谁吹奏一首哀怨的曲子,笛声在夜空里回荡,仿佛在诉说一个凄凉的故事,感动得城中的万家灯火一熄一闪的,似在眨眼,流泪.
但是谷语谦知道,月光下,那张憔悴忧伤的面容是自己的.今夜,试问除了自己伤心之外,还有谁会深夜不眠、坐在河边长嘘短叹呢?她把竹笛收回腰际,缓缓立起身子,望着河水中那轮晃动着的皎月黯然伤神.
“师妹……”
黎小晨站在她身后已经很久了,他没有惊扰她,他要她把曲子吹完,那首曲子告诉他，师妹有心事，而且是很重很重的心事.
谷语谦微微一惊，她紧咬着下唇，似乎下着莫大的勇气，慢慢转过身，正视着黎小晨，许久，翕动着嘴唇吐出两个充满委屈的字：“师兄………”
“你今天怎么了？”黎小晨温和的笑脸一如往常。
“师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说实话。”
“问吧，丫头，”黎小晨很坦然地笑着，他怎么也预料不到师妹接下来的提问会让他冷汗淋漓、惊慌失措。
“师兄，如果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我不是你师妹，如果我们是今天才刚刚认识，师兄，你会喜欢我吗？”
“会啊，”黎小晨并没有听出师妹话里头包含的那种意思，“我们从小认识也好，认识一天也好，你都是我可爱的师妹，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哎，丫头，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这个干嘛……”黎小晨伸出一只手，学着孩提时惯用的手法，要在她粉嫩的脸蛋上捏上一把……
谷语谦猛地挥开他的手，神色严肃地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说的是男子对女人、丈夫对妻子的那种喜欢。”
“………”黎小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到师妹往日那温柔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杀气逼人，印象中那个受了他欺负就哭鼻子的小女孩的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成熟的、威严的陌生面孔。在这张面孔面前，一向高大的他突然变得矮小，变得苍白、孱弱和无可逃遁。他无法再与她的目光相对，迅速转过身去，喃喃地说道：“师妹，这不可以，不可以………”
印象中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也在这个心悸的夜晚变得勇猛有力，她扳过他的肩，逼视着他的慌张的眼睛，说：“师兄，我喜欢你！”
藏在心间似有千万年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这句话如此地清晰，如此地有力，也如此地沉重，它让一个人如释重负，却让另一个人的心里背负了千万座大山。
黎小晨说不出话来，他麻木了，呆滞的眼神里残留着慌张、惊恐………
谷语谦一把将他抱紧，滚烫的唇在他冰凉的脸庞上疯狂亲吻………
黎小晨突然大叫一声，猛地推开她，然后怒视着她，呼吸急促无比。
“师兄，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完全属于你了！”
谷语谦也大叫，她的眼眸里全是泪水。
黎小晨一怔，然后往后退却了几步。
谷语谦耸动着肩膀，她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慢慢换起了衣袖，月光下，那柔荑般的手臂光洁无暇，耀眼刺目。
“你还记得吗？那天在山洞中，你身中冰火之毒，昏迷不醒，而我服下百花玉浆，然后………我的守宫痣……就为你而剥落………”
“什么？那天？………”黎小晨的仿佛被什么事物猛然一击，身子摇摇欲坠。他终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然后痛苦地、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叫………
不远处的一蓬芦苇丛里，蓦然传出一声惊叫。
尽管唐依把手塞进嘴里，还是不小心地发出了声音。
她一路跟踪黎小晨师兄妹俩，从仁和堂来到护城河边，本想趁那个小妮子走后，自己再与她师兄坐河边促膝长谈，聊个天花乱坠，却没想到会发现这么一个“惊天撼地”的秘密。
唐依发出声音，黎小晨和谷语谦同时把目光投向那蓬芦苇丛……
唐依见自己已经暴露，只得从芦苇丛里站起身子。她感到无所适从，低垂着头，掰弄着手指。
“你怎么在这？”黎小晨问道,“刚才，我和师妹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吗？”
唐依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下黎小晨，又瞄了瞄呆立一旁的谷语谦，显得很无辜。
“铛………”
夜空中青光一闪，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随即，唐依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阵冰凉。
黎小晨涨红了脸，把太乙剑架在了唐依的脖子边。
“你？你要杀我灭口吗？”
黎小晨的眼中透着凶光：“我和师妹的………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唐依却不惧怕，道：“你杀我又有何用？既然你和谷小姐已有肌肤之亲，你就得娶她为妻，难道你想不负责任把此事隐瞒下去吗？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言毕，她立刻就后悔了，心想：他要是真娶了谷小姐，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千里迢迢来寻他，难道就是来看他和他师妹举行的婚礼吗？
这个谷小姐，横刀夺爱，真是可恨。不过，看上去他根本没有要娶她的意思，看来自己还有机会，唐依如同在井底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由得庆幸万分。
谷语谦沉默不语，她望着黎小晨，充满了期待。正如唐依所说，她把那天发生在山洞里的事情抖露出来，目的就是要黎小晨娶她为妻。尽管，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威胁他，也是孤注一掷。
黎小晨面孔显得有些扭曲，他转过头，和谷语谦四目相视，眼神里流露出了痛苦。
这无比痛苦的眼神，让谷语谦感到深深的绝望，绝望之后，是深深的羞愧，她猛地转身，纤弱的身影跑向了无边的黑夜………
这一次，黎小晨却没有追去。他目送着那个裙带飘扬的女子消融在夜幕中，脸上显出了坚毅和痛楚相搀杂的神色。而后，他把太乙剑从唐依的肩膀上卸下，然后插入沙土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
谷语谦掩面痛哭，沿着护城河一路向前狂奔。
一个黑色影子，突然出现于她的头顶，悄无声息地飘浮着，一路跟随着她。
沉浸在痛苦之中谷语谦，没有察觉到来自夜空中的危险。
终于，一声阴冷的狞笑过后，那黑影蓦然落下，站定在谷语谦的跟前。
谷语谦仰头一看，发出了惊叫。
这是一张枯瘦的脸，没有肉，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如同一张依附在骨骼之上的皮囊，看上去恐怖之极。
谷语谦只知自己遇上了妖魔，却不知此妖正是妖界中声名赫赫的三大干将之一———吸血魔王三大碗。三大碗与其他妖魔不同，他本不是妖，而是人，是茅山青云观的一名道士，名叫司徒光。在青云观时，他急功近利，偷学道门中的玄青大法，却因功力不济而走火入魔，身体日渐消瘦，每日需饮血三碗苟延性命。司徒光为得血，残害茅山附近百姓，不久便被同门中人察觉。青云观掌门绝尘道长闻之大惊，要将其诛杀，却被司徒光事先听到了风声。司徒光逃出青云观后，在封魔山作法，将封魔山摧倒，救出被镇于山底洞中各路妖魔，遂同流合污，在人间为非作歹………
谷语谦正要取出竹笛对付，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家沐浴之时将竹笛搁在浴室里，忘记带在身上。她心里叫苦不矢，四下里张望，希望看到师兄的影子………
此时的黎小晨，犹楞在河边，哪里知道师妹有危险。
司徒光狞笑着，枯瘦尖利的手爪猛地抓住了谷语谦的衣领。他张开嘴，白灿灿的尖牙扑向她粉嫩的脖子，正要享受她甘甜可口的血液。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大王，口下留人。”
司徒光一怔，转身一看，只见蜈蚣精面带笑意望着自己。
司徒光道：“吴恭，本王要吸血与你何干？”
吴恭道：“大王，这女子的血吸不得。”
“哦？为何吸不得？有毒？”司徒光惶惑地在仔细看了看谷语谦，他见这女子花容月貌、清丽无匹，心想她的血非但没有毒，而且应该比一般人的血还要可口才对。
吴恭连连罢手，笑道：“非也，非也，我是说这女子身份特殊，暂且留着她性命，对我们妖界大有用处。”
“哦？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放开我，快放开我……救命啊，师兄………”谷语谦挣扎着，继而高声大叫起来。
吴恭脸色一变，他知道待黎小晨赶来，他和司徒光都将难以脱身。于是赶紧对司徒光说道：“大王快走，你把她带到蛊王那里，一切都明了。”
司徒光犹豫片刻，随后一掌将谷语谦击昏，将她驮上肩，与吴恭一道驾乌云往妖魔老巢摩崖山疾飞而去。
…………
谷语谦方才虽高声呼救，怎奈与黎小晨相距甚远，黎小晨和唐依都不曾听见半分。
黎小晨立在河边，久久地，他才回过神来，低眉扫了唐依一眼，然后缓缓向城中走去。
“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唐依追了上去。
黎小晨停下脚步，转身呆呆地望着她。
唐依道：“我从安阳城千里迢迢来到这，就是来找你的。”
黎小晨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唐依的脸泛起了红潮，“我找你……是想………”
“想什么？”
唐依咬着嘴矜持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想拜你为师。”
黎小晨淡然一笑，道：“堂堂万户候的宝贝女儿，金枝玉叶，受万民景仰，怎会屈膝拜一个江湖中人为师，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笑声嘎然止住，黎小晨的眼神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说，你跟踪我们师兄妹来到此处，到底有什么企图？”
黎小晨联想起这一路上他和师妹连连遭到妖界中人追杀，便生出猜疑之心，认为这些事情或许跟唐家小姐有关。本来，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之意，可今夜发生的事情，使他心情不好，此时看着唐依，也觉得极不顺眼。
唐依道：“哪有这般复杂啊，我找你就是想拜你为师学些法术。”
“哼，哪有人鬼鬼祟祟跟踪他人去拜师的？简直荒谬！”
唐依百口难辩，急得抓耳挠腮。
黎小晨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再理睬她，愤愤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