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和茜桃牵着马儿从遂明城城门外姗姗而入,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街道中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男女老少,拖儿带女,手捧着缺了口的碗,有气无力地向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乞讨.没有力气的乞丐,则坐在墙旮旯里,木无表情地打量着每一个从自己身前匆匆走过的行人.
“臭老拐!给我死远点!老子自己都快没饭吃了.”
“老板您行行好吧,我们一家五口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那孙女才三个月大啊,您就救救她吧,我们一家给您下跪了.”
“快给老子走开,你们要是再不走,老子就报官了.”
在一家小食铺的店门口,店家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乞丐发生了争执.老乞丐一家老小全跪在地上,期望着那店家能施舍他们一些食物.看他们的模样已经极度饥饿,也许对他们来说,店家就是给他们一些残羹剩饭,他们也将感恩不尽.
谁想那店家却是一副铁石心肠,不但不同情他们,反而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取出一把扫帚,举着就要往那老乞丐身上鞭打.
唐依瞅在眼里,心里一阵心酸.见那店家动手打人,赶紧跑过去,喊道:“住手!”
那店家举着扫帚的手悬停在空中,他转过脸来,翻着白眼瞪着唐依.
唐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扫帚,然后扔在地上,怒道:“你这人太没人性了,你不肯给老人家东西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动手打人,我看是老人家该报官才对,把你抓到县衙大牢,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唐依伶牙俐齿,那店家又理屈词穷,答不上话来.他只得愤愤的一甩衣袖,返身回到店铺里,骂道:“一天到晚没有一个顾客登门,进来全都是乞丐,老子今天不做生意了.”说完,把店门狠狠一关,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没人性的畜生!”唐依对着那扇紧闭着的店门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把跪在地上的老乞丐搀扶起来,道:“老人家,小女子身上带着些盘缠,你们拿着,去买些东西吃吧.”说着,解下了挂在腰间的钱袋.
当唐依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老乞丐的长满茧的手掌上时,附近的乞丐纷纷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围拢而来,就连那些原先饿得走不动路的乞丐,此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从墙角下一跃而起,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挤进了乞讨的人群中.眨眼间,唐依就被乞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乞丐们全跪在地上,嘴里高呼着:“女菩萨,救救我们吧………”
面对这么多可怜的乞丐,唐依很慌张,也很为难,钱袋里的银子并不多,根本平分不了,这该如何是好呢?情急之下,她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对每一个乞丐都显得公平的方法.她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请大家安静,小女子的钱袋里的银两为数不多,不足于让大家平分,为了公平起见,我把银子都抛在空中,看谁先捡到就属于谁,大家说好不好?”
“好!”乞丐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那好,我扔银子了,”唐依把手伸进钱袋里,抓了一把银子,然后抛向了远处.接着,她又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抛撒银子,不一会儿,就把钱袋里的银子全数抛了出去。
空中银光闪闪,乞丐们群起而动,争先恐后地奔向银子落地的地方.令唐依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没捡到银子的乞丐,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号啕大哭,还有的竟然发了疯般去抢夺别人手中的银子。这一下可乱了套,既然有人带头,其他人的便纷纷效法,于是,乞丐们出现了哄抢的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有的甚至拳脚相加,大有把对方置之死地的态势。
唐依慌了神,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银子闹出人命来,大声叫道:“喂!你们快住手,快住手啊………”
可是,那些乞丐早已打红了眼,哪里还会听从她的劝解。
唐依无法控制住这愈演愈烈的混乱场面,急的直跺脚,幸而巡城的衙役及时赶到,将斗殴的乞丐驱散,才总算没闹出人命。
唐依拍拍狂跳胸脯,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茜桃牵着马儿走到她身边,偏着脑袋向她竖起大拇指,笑道:“小姐,你真神啊,你走哪,哪儿就被你闹的鸡飞狗跳的。”
唐依佯装恼怒地瞪了茜桃一眼,自己却忍俊不禁地掩嘴偷笑起来。茜桃说的一点也不为过,唐依想,自己在安阳城时,不是把安阳城闹的满城风雨吗?
唐依在安阳城虽然是个地痞头子,干了不少坏事,可她的心肠并不毒,在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女子。
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嘤嘤的哭泣声。
是一个七八岁的大的小女孩,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趴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那妇女背靠着墙躺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脚上那双破损的布鞋证明她拔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唐依朝母女俩走了过去,蹲下身扶起了那女孩.
“姐姐,救救我娘吧,我娘快要死了……”小女孩抬起头望着唐依,眼里满是泪花.
“你娘怎么了?”
“我娘病的很重,听说仁和堂的谷大夫医术高明,也许他能救我娘,可是,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小女孩说到这时,声音明显的低了下去.
唐依摸摸钱袋,钱袋已经空空如也.怎么办呢?
唐依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邃明城哪儿有钱庄,以她万户候女儿的身份,在钱庄里提它几百两银子出来应该没问题,只是,眼下就是知道钱庄在哪,也来不及去取银子了.因为,这女孩的妈妈眼看就快不行了,得赶紧送到大夫那儿去.
“别害怕,你娘不会有事的,告诉姐姐仁和堂在哪,我带你娘去看病便是.”唐依安慰着小女孩,背起她的妈妈,和茜桃一起把她扶上了马背.
小女孩破涕为笑,说:“谢谢姐姐,我这就给你们带路.”
…………
仁和堂是邃明城家喻户晓的药铺,掌柜的谷远清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肠也好,常常和夫人为邃明城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举行义诊,在邃明城,夫妇俩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
唐依一行万分火急地赶到仁和堂时,才发现药铺里和外边街道一样人满为患,店里店外全是乞丐.等候看病的乞丐排起了长龙,从店铺大门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有的等的久了,站的累了,干脆在地上打起了地铺.看这情形,能不能挤进去还是个问题,更别说找谷大夫看病了.
唐依只是很奇怪,这邃明城到底发生什么变故了?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乞丐?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只见谷远清大夫正端坐在柜台前给病人把脉,谷夫人则站在他身边,用毛巾不停替夫君擦拭额头的汗.
谷大夫三十来岁年纪,慈眉善目,穿一身普通的粗布褂子,但却相当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饱读医书的圣贤之士;谷夫人珠玉在侧,年过三十的头,依然花容月貌,光可鉴人.唐依在谷夫人脸上仔细端详一番,总觉得相当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时间紧迫,不容唐依再多想,她把小女孩的妈妈从马背上背下来,硬着头皮往人群里钻,一边嚷嚷着:“诸位让一让,让一让………”
那些乞丐却不肯让道,眼望着天,把嘴鼓成一座山似的,道:“你这姑娘家讲理不讲理啊?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唐依从小娇生惯养,没干过什么重活,平时手无缚鸡之力,她今天背着小女孩的妈妈,纤弱的身体怎堪重负,还没挪几步,便憋得脸红脖子粗,哪里还有气力跟这帮乞丐伦理.
茜桃见小姐体力不支,赶紧说:“小姐,还是我来背吧,你替我开道.”
“好好好,快快快”唐依顺水推舟,估计她再背上一秒,非得累趴下不可.茜桃从她背上接过大婶,胖胖的身子轻轻一抖,很轻松的就把大婶背在了身上.
唐依卸下重负,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揉肩又是扭腰.
乞丐们却有意为难她们,硬是挡着他们的道、不让她们进仁和堂的朱漆大门.
到了这种地步,唐依不得不拿出她的撒手锏,只见她气呼呼地从腰间掏出一张令牌,高高举起,大叫道:“皇上御赐金牌在此,见此金牌有如见皇上,谁敢拦我?”
这一招果然奏效,众乞丐大吃一惊,纷纷往两旁闪避,霎时间就给她们腾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这令牌的确是皇上御赐的金牌,是唐依离家出走时从她爹书房里盗来的.她带在身上有备无患的法宝,想不到在今天竟然拿来对付乞丐。
谷远清夫妇在堂前猛然听到一句“见此金牌有如见皇上,谁敢拦我”,自然吃惊不小,赶紧离开柜台,拂去身上尘土,正欲向唐依行跪拜大礼.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唤:
“爹!娘!别跪!”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唐依心里一震,蓦然转身向后一看,然后便惊鄂地瞪大了双眼.
站在唐依身后怒目而视的,正是风尘仆仆赶回家的谷语谦。黎小晨领着十来个小和尚,尾随着师妹从街道中姗姗踏入仁和堂,一袭白纶长袍落满了尘埃。见到唐依,那双眼睛流露出几许惊喜的神色。
唐依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刚进入遂明城的头一天,就遇上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他。这是上天的恩赐吗?她不置可否,双手合十谢过了上天,然后,以她最妩媚的笑容,去沐浴他向她投来的那一缕最温情的目光。
“姓唐的,你好大胆子,竟然跑到我家要我爹娘给你下跪?………我,我今天绝不饶你!”
谷语谦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安阳城兴风作浪、跟自己有过节的女地痞,居然会现身自己家中,这还不算,她竟然还要羞辱自己的爹娘………谷语谦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与她拼命,却被黎小晨拉住了。
“师妹,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呢,”黎小晨轻声说道。
唐依这时候才想起,她刚才看谷夫人有点眼熟,原来是这小妮子的娘亲,怪不得两人眉目相似,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谦儿,是你吗?你是谦儿吗?”谷远清夫妇相互搀扶着、步履沉重地缓缓走到谷语谦的跟前,惊讶的目光交汇在她的脸上,再也不肯轻易移去。
谷语谦眼角闪着泪花,深深地点了下头,然后双膝跪地,哭道:“爹,娘,女儿不孝,回家看你们来了。”
谷远清夫妇俩呆立许久,方从一场梦魇中苏醒过来,谷夫人将女儿扶起,喃喃道:“谦儿,八年了,你都长这么高了,快让娘好好看看………”说着,便喜极而泣,母女俩抱成一团痛哭。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感慨万千。
“哎哟呦,我快背不动了,谷大夫,求您先救这位大婶吧?”茜桃喘着气求道。那名小女孩这时拉拉谷远清的衣角,仰着头说:“谷大夫,救救我娘吧。”
谷远清回过神来,连忙道:“对,对,救人要紧,姑娘快跟我来,”他向茜桃打了个手势,然后蓦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里屋走去。茜桃背着大婶赶紧跟在后面。
…………
仁和堂药铺的待客厅里,气氛很有些不对劲。
黎小晨向谷夫人叫过伯母,和唐依等人依次坐下,静侯着谷大夫的消息。
谷语谦立在母亲身边,那双眼睛却始终关注着唐依,那眼神仿佛在警告唐依说:也许再等到下一秒,我就要以仁和堂主人的身份,把你逐出门外。
可唐依才不怕哩,该解释的她已经解释了很多遍了,她不是来仁和堂闹事的,而是来救人的,刚才她亮出皇上御赐的金牌实属无奈之举,并非存心要谷大夫要向自己行跪拜礼,再说他根本就没跪………唐依想,你现在这副得礼不饶人的臭脸孔,摆明是要跟自己僵到底。哼,反正这是你的家,赶不赶我走悉听尊便,我又不是怕找不着地方脚………
“谦儿,快给你师兄和客人们上茶,”谷夫人转身对女儿交代道。仁和堂没有丫鬟,上茶倒酒的琐碎家务自然落在谷语谦的肩上。
“是,娘,”谷语谦端着茶壶,给客人们一一满上茶杯,当她走唐依面前的时候,却不给她上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一飘而过。在场之人见此皆惊,谷夫人面露不悦,叫道:“谦儿………
谷语谦横了唐依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娘,这位唐姑娘是当今万户候大人的千金,从小喝的是琼浆玉液,恐怕喝不惯我们平常百姓家的清水淡茶。”
唐依脸一红,正要发作,这时,谷远清从屏风后掠出,来到了客厅里。
小女孩赶紧走过去,问道:“谷大夫,我娘有救吗?”
谷远清抚摩着她的头,道:“还好,你娘来的及时,已无性命之忧,只需疗养数日,服下我开的药方便可”
小女孩转过头望着唐依,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
唐依道:“谷大夫,大婶她得的是什么病啊?还有,我看城里到处都是乞丐,这又是何故?”
谷远清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在为这事情心烦啊,这些乞丐都是从遂明城外的徐家镇来的,听说徐家镇发生了瘟疫,三天里,草木枯死,六畜暴毙,村里的百姓好端端的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剩下的百姓不敢呆在村里,纷纷逃进遂明城来了,”
“瘟疫?”黎小晨惊叫道,在进入遂明城时,他用法眼窥见这些乞丐身上流窜着一种妖毒,如此看来,徐家镇的瘟疫定和妖魔作祟有关。
谷远清点头沉思道:“我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次多的人同患一种怪病,他们的体内的血液由红转黑,由黑变紫,实在是闻所未闻。我看,我得去一趟徐家镇,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寻踪觅源,才能救民与水火。”
“伯父,侄儿愿与您同去,”黎小晨请求道。
谷远清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道:“也好,小晨是懂法术之人,与我同去说不定能帮上忙。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