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一玄骓,一武越,一大兴。
三国鼎立,互为制肘。
玄骓重文,武越尚武,大兴崇神。
自古重文多风流。故尔,玄骓国帝都永安城,百年来,鲜衣怒马,风流奢靡,有着他国难及的歌舞升平。
灵幽一袭水绿纱裙,立在十二级大理石台阶下,耳听着台阶上男子高傲的点卯声,垂首静默。
虽静默,却心如潮汐。
离开玉泉山已半月有余,除却江南妓馆中主上那一纸密令,她再未见过一丝玉泉山的痕迹。就仿佛,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名身家清白的妓馆姬女。
而非,被玄骓灭国四十三载的宛茨国人。而非,被囚禁于玉泉山一十五载的金矿小苦役。更非,主上半年前新遴选的玉泉山水卫。
灵幽微微埋首,轻抚左手食指上的水绿花戒。
花戒下,食指内侧那枚烙下的“淼”字,将伴随她一生一世。
这小小的“淼”字,是玉泉山水卫身份的象征,亦是水卫们在山外相认的凭证。
亡国之人?
她是,却也不是。
“灵幽。”
十二级大理石台阶上,青衣男子手捧点卯书册立在角门处,眯眼打量过来。
灵幽一顿,飞快敛下眸中神色,乖顺地走上台阶,施礼柔声道:“奴家正是。”
男子一双三角眼在她清丽的容颜上逡巡过,色迷迷点头道:“进去罢。”
他身后,玄骓国阙王诸葛璎的府邸,正静静地敞开着。一张大青照壁,难掩府内的雕栏玉砌与飞瀑流檐。
关着的,是四海八荒不见的繁盛奢靡。
灵幽面色柔顺,螓首低埋:“是。”
一行十八个姬女,俱是阙王府自江南妓馆买来。此刻鱼贯入府,虽姿容各异,却鲜妍夺目。
灵幽余光扫过入府路径,面无波澜。
初入府,落日西沉,花木扶疏。王府深宅,众人不敢言语,乖顺跟随管事前行。九曲回廊上,仅余衣袂曳地之声。
行许久,暮光渐盛,远近宫灯次第亮起,忽将园林渠水映照朦胧。景致倏地亦真亦幻,直若置身蓬莱仙境。
众姬女霎时恍惚,再难耐激动之色,悄声议论起来。
玄骓国建国三百年,兵强马壮,国泰民安。今上诸葛忘尘二十五年前登基称帝,年号长安。如今,正是长安二十四年三月初七。
帝育有三子二女,三子成人封王,一女早嫁,一女尚幼。其中,又以第五子阙王诸葛璎,尤蒙圣宠。
相传,诸葛璎权势滔天,姿容俊美,乃永安城贵女们争相追逐的如意郎君。
可,他生性阴冷淡漠,不喜女子近身,年近弱冠,却无一妃一妾。
愈是如此,天下女子倒是愈加追逐的厉害。不仅是玄骓国,便是武越国与大兴王朝,亦有名门贵女,不远万里,至永安索取姻缘。
姻缘自是无疾而终,阙王依旧孤身一人。
然,炙手可热的权势,天下罕有的奢靡,兼广交宾朋的姿态,使王府往来宾客俱为三国最最尊贵之人。
众姬女窃窃私语,前头管事亦不制止,好似见惯不惊。众人的议论声愈发大起来,一个个面容生光,颊飞红云,似明日便要跃上枝头变身凤凰。
灵幽冷淡的听着,步履平平,凤目清明。
因,她深知,此来并不为飞跃枝头做凤凰。
而是,要他的命!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灵幽虽背对来路,却已辨出是一名习武之人。她脚步不停,其余姬女犹在低语,毫无反应。
来人步履加快,距离旋即缩短。
头前走着的管事总算听到脚步声,匆匆回头,一看清来人脸面,慌忙伏低谄笑道:“慑侍卫,何事急匆匆至此?”
名唤慑侍卫的人驻足冷冷道:“尔等速往前院献艺,务必压下大兴王朝拓跋小王爷的气焰。”
嗓音平淡,男女不辨。
灵幽回头,慑侍卫一袭黑衣,面容俊美,难辨雌雄。然而,杀手的气息扑面而至,不必想,亦知他身手过人。
灵幽垂眸,诸葛璎的侍卫?
慑侍卫一眼扫过众人,似乎较为满意此次的姬女,冷喝道:“快走!”
未及梳妆,未及落脚。
众姬女神色慌张,生怕风尘仆仆而来,却入不了阙王爷的眼,落得个终老王府,转卖他人的下场。
唯有灵幽,掩在莺莺燕燕中,目色不惊,面容淡淡。
她不在乎是否能入阙王的眼,她不在乎是否能一舞动永安。她在乎的,只是能否有机会杀了诸葛璎。
杀了诸葛璎,完成主上交代的密令,接出犹囚困于玉泉山的疯子母亲,她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洛灵幽,便彻底两清了。
两清?
没错,她本不是这异时空的人。她只是一缕二十一世纪的幽魂,因缘际会穿越至玉泉山苦役灵幽的身上,成为新的灵幽。
前世?
灵幽眯起双眸,有些微的恍惚。那个身份,似乎已一去万年。
军情处特工,编号0179。
……
王府广阔,奢华繁盛。
一座阙王府,闹中取静,占据帝都最有利的地势。
灵幽站在烟波浩渺的捭阖楼前,凤目中闪过一丝冷然。那个传言中俊美如玉的皇子,此刻就在对面楼上。而她袖中的短剑猎狐,不知几时能够出鞘?
视线尚未收回,捭阖楼上忽尔投来探究的目光。灵幽一怔,慌忙垂眸,埋首躲进脂粉堆中。
好凌厉的目光,不知是谁?
舞台就搭在波光粼粼的弱水湖上。远远观去,灯火璀璨,烟波浩渺。一众舞姬乖巧顺着游廊走去,灵幽走在当中,并不显山露水。
走近舞台,便闻一阵低低的哭声。原来是方才那被拓跋小王爷羞辱的舞姬,明日将被转卖出去,此时正在哀伤。
灵幽不由转头,隐约看见角落里一个女子,满鬓珠翠,纤腰细臂,背着众人,孤零零趴在案上。前台歌舞曼妙,丝竹悦耳,无人注意此间落魄。
灵幽面无表情的回头,前台已有人唤她名字。
初入王府,众姬女惧怕第一个登台,有人暗暗荐了灵幽。
灵幽凤目闪烁,提着裙摆转过照壁,走到乐师跟前,低声交代几句,款款行上舞台。
登台献舞,她有何惧?
上舞台,摆好起式,水波对面忽投来百道目光,黏在她身上。
那里,正是捭阖楼。
此刻,水波那头的二层楼宇上灯火辉煌,喧哗热闹。身着鲜妍衣饰的婢女穿梭其间,不断为贵客斟酒添菜。酒香飘动在弱水之上,引人熏醉。
灵幽未曾细看,垂眸静待乐曲之声。
静待,却有一道生冷目光隔着水波射来,似欲刺透她的身体,穿过她的心底,看透她的灵魂。
灵幽身子一冷,忍不住抬起眼帘。
抬眼,一男子墨青锦衣,发缚玉冠,腰缚玉带,眉目慵懒,冷冷望来。
只一眼,灵幽便知他身份。
果然是玄骓皇帝诸葛忘尘最宠爱的皇子,生得比传言更加妖冶俊美。
灵幽心头一动,勾起凤目,轻轻一笑。
一笑后,那妖冶面上如她期许般,闪过一霎恍惚。灵幽不做理会,敛起笑意,随着曲乐轻盈地舞了起来。
舞姿轻灵,曼妙如仙。
身为军情处最出色的特工,她曾专心研习古典舞数十载。这是组织刻薄的要求,却也是她唯一的爱好。
玉泉山主上不知,赞她天资过人。
一曲终,四野死寂。灵幽垂眸,收起长长的水袖,立定施礼。
施礼,捭阖楼上无令。
灵幽静待,四下依旧无声无息。她凤目微抬,扫一眼诸葛璎冷淡的面目,施施然起身,转身走下台去。
“慢!”
风声,瞬息而至。
灵幽抬首,捭阖楼那头,一男子,白袍似仙,御风而来。落定时,大手一抖,原本勾住廊檐的金蚕丝线便离了廊檐,稳稳圈住她水绿纤细的腰身。
丝线圈圈绕紧,好似他收归的囊中之物。
灵幽变色,不敢妄动。垂首,看清他丝质白衣上绣着的一簇凤尾花,栩栩如生,灵动非凡。
白衣公子似乎看出她窘迫,笑吟吟拉拢丝线,笑问:“敢问姑娘贵姓芳名?”容貌俊朗,语音温和,全然童叟无欺姿态。
灵幽正欲开口回话,捭阖楼上又有人一拍席案,纵身掠下高楼。
“姑娘,本王乃大兴王朝拓跋昭,堪比十个丰钰!”
湖风送来男子爽朗的笑声,他驭一叶轻舟,直直射向舞台。
灵幽一愣,拓跋小王爷?
片刻,一袭黑衣的拓跋昭弃舟登台,盯着白衣儒雅的公子,生硬道:“丰钰,你不会是想跟大兴王朝过不去罢?”
名唤丰钰的白衣公子哈哈一笑,朗声道:“武越几时惧过大兴王朝?再说了,我与你争个姬女而已,扯上国家大事作甚?”
“你……”拓跋昭气短,一双鹰眼愤怒之极,未作停留,威猛的双拳已招呼上去。
丰钰不惧,云淡风轻一笑,双掌如刀,劈砍过来。
二人眨眼打作一团。
拳脚无眼,呼啸生风。
灵幽凤目闪烁,佯装惊惧,跌落一旁,退出战场。二国皇子,竟为一名姬女动手,是她之幸,还是不幸?
夜风轻抚,无限春意。
前有拓跋小王爷讥讽阙王府无人,后有拓跋小王爷与武越太子争夺阙王府舞姬。捭阖楼上下看得目瞪口呆,但都知晓阙王的面子算是找回了。
可惜,二人打斗炽热,人人自危,无人敢劝阻分毫。
灵幽心思飞转,望向捭阖楼。目光尚未触及那个人,那人已先一步开口。
“住手。”
一声冷语,听不出喜怒。
发声的正是今夜的东道主,阙王诸葛璎。
丰钰与拓跋昭对视一眼,各自退让一旁,齐齐转头,盯着烟波对面的墨青男子。
诸葛璎双眼微眯,唇线一勾,略有些慵懒道:“一个贱姬,值当两国相争?来人,将这贱姬拖下去斩了。”
------题外话------
新人新书,欢迎围观,(*^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