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九八年的记忆她印象深刻，那年的春节一家人是在充满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度过的。
台上的收音机里是女主播字正腔圆而充满欢快的播报，然而秦薇却似乎感受不到一丝新春的喜悦之情。
病房里，在喜庆洋溢的歌声中，李雪芹将煮好的馄饨端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喂送。
秦薇一声不吭地囫囵吞着，菜馅里的肉末少的可怜，她心中清楚，自从公司倒下后家里的日子便过得无比拮据，光是维持她在医院的床位费与药费就足以让父亲力不从心，几乎掏空了家底。
秦翰林坐在一边吞着馄饨，却有些食之无味，他如今满心思的如何将女儿的眼睛治好，以往他性子可算是硬到骨子里去，然而为了女儿，他厚着脸皮向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却仍旧对着每天的缴费单愁眉苦脸。
秦薇眼睛看不见，坐在病房里连气儿都叹不出的父亲究竟是多么沉重的脸色，然而她想象的出，这个在商场几乎一路春风得意的男人在人生低谷时又经受那么多冷眼之后，会是如何压抑的心境。
就在沉默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推开，响起李恩雅优雅高傲的声音：“姑姑，姑父，呵呵，过年了我来看看薇薇！”
秦薇敏锐地听到父亲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沉重而急促，心知李家这会儿定是来者不善，她眉尖一挑，轻声开口：“爸，我想放烟花。”
秦父面上一喜，这似乎是自女儿出事后唯一一次向他提出要求，然而随即一怔，与李雪芹面面相觑一眼，心下古怪不知她是何用意。
以往过年的时候秦薇总喜欢缠着他买烟花来放，然而如今那些烟花即便如何璀璨，她也看不见了。
可对于女儿的要求，秦父自然不会不满足，只是这会儿要买到烟花，要赶去离医院很远的烟花铺子，于是匆匆关照了李雪芹几句便取了外套出了门。
直到后来，秦父听李雪芹念叨起这陈年往事才明白，女儿这是顾及到他的脸面与尊严，不愿让他受李家那份气。
父亲走后，秦薇的脸色瞬即冷了下来，低笑一声，冷冷地开口：“表姐，这会儿来是向我们耀武扬威的？”
李雪芹不知那日一事究竟怎么回事，那一日李家将秦薇送进医院时，李恩雅一口咬定是秦薇自己失足坠下了楼，可秦父却认为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一定要与李家讨个说法。
可秦薇的说辞却让夫妻俩大感意外。
“是我自己摔的。”
秦薇虽然年纪还小，可心中却早已认清这个复杂的世界，李家人迹脉络多广，她都清楚，即便是省公安厅，省级检察院都有李家的关系网，讨说法？
讨到地狱？
女儿这么说，李雪芹心中固然含恨，却也无可奈何，然而对于李家她心中早已有了隔阂，因此脸色也很是疏离，“恩雅，你这是来做什么？”
李恩雅脸上一笑，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随即从昂贵的皮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牛皮信封，走到床前塞到了枕头底下，身上那股子香水味，不由得令秦薇眉心一皱，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手腕。
继承了父亲的固执与倔强，对于李恩雅的趾高气扬深恶痛绝。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李恩雅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讥诮，口吻透着一种傲慢的意味：“怎么叫施舍？你我到底是一家人，何必要说这么难听的话？毕竟是在李家出的事情，要是李家不表示点什么，难免要遭人闲话。”
说着她又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雪芹，幽然道，“姑姑，你说是不是？”
李雪芹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见秦薇在枕边摸索了一阵，一把抓起信封，面无表情地扔在了地上，抬起手一指冷冰冰地道：“给我滚！”
“呵！好倔的脾气！行，我这就走，不多叨扰你们了。”李恩雅皮笑肉不笑地剜了她一眼，也没捡起地上的信封，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李雪芹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女儿一眼，随即悄悄地尾随着李恩雅出了病房门，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秦薇仍旧因为李恩雅的到来而烦闷不已，忽然察觉到病房中只有她一人，猛地回过神来，摸摸索索着下了床，来不及趿拉上拖鞋就向门口摸去。
门外——
李恩雅靠在墙边，神容云淡风轻，姿态懒散地看着涂抹着漂亮指甲油的五指，淡淡一笑。
“借钱？姑姑，你不是不知道，这会儿金融危机闹的厉害，我们家公司里效益也不好，况且……为什么要借钱给你们？”
李雪芹脸上无光，却咬咬牙，硬是逼着自己低声下气道：“恩雅，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秦家山穷水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好啊！”李恩雅的声音明快而温和，傲慢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梢高高扬起，声音却恶毒得如同锋利的锥刺，“跪下来求我，或许还值得我考虑。”
云淡风轻的口吻就好似在说，今个儿的天气怎么这么好。
秦薇背在门后，心脏不由得悬上了嗓子口，直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恩雅的心思竟这么歹毒？
秦家如今已到穷途末路，而她如今这副样子也是因为她一手造成，她非但不有所愧疚，反倒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人心怎能如此凉薄！
李雪芹也有点不可置信，一瞬的窒息，还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错，讷讷地瞪住了她，“恩雅，你……”
“不愿意吗？”李恩雅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讥诮地嗤笑，“让芹姨跟我下跪，啧啧！的确是有点儿勉为其难！”
说着，她抬起脚正欲离去，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是膝盖重重地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
李恩雅傲慢地转身，望着以世间最卑微的姿态跪在自己身前的李雪芹，唇角近乎残忍地勾弄。
秦薇背在门后，几乎窒息，紧接着，她便听到李恩雅愉快的，而又近乎残忍、讥诮的轻笑声。
“呀，芹姨，您真给我跪下了？呵！这可不是折煞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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