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昏暗的房间因为四壁镶嵌的夜明珠而显得分外明亮,正对着入口的墙上挂着几幅小象,那是不同时期的华烟的姿容。迷障林中的初相见,湖心岛上一曲合奏,小潭边临水梳妆……纵使她千般变化,万张面容,他的心中,永远是她最初的模样。
将华烟送来的香仔细分门别类放好,将所有抽屉的拉环都向上放好,再看几眼华烟的小象,素桓心满意足地离开。华烟把这些都送来这边,是否意味着,于她,他素桓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
转念又想到她身边的素灵,素桓一阵头疼。在自己出事之前,素灵是他最亲近的兄弟。只可惜,现在的他只想要在华烟身边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去那波诡云谲的世界。所以,他才迟迟不肯去见他。
回水府的路上,徐云鸿还在回忆被蒙住双眼带着走的那一段路。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走的,只觉得兜兜转转,一直在绕圈。而那些厅堂的样子,似乎是在地底,但也不排除是将四周都封闭了。难怪杜泽明即使去过一次也没能弄清方位。
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徐云鸿问起杏儿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送到霁天阁,杏儿笑着回答,这大概是华烟与霁天阁的交易。
大街上人声嘻嚷,推搡摩擦之间,一张方巾掉落在华烟与素灵面前。华烟拾起方巾,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童前来认领。送走了小女童,华烟才发现身边的素灵一直没有反应,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沉郁。大约猜到他的人生路途上曾有过这样的风景,只是消逝在岁月的风里。
“素灵,人生匆匆数十载,一朵雨荷的初颜抵不过易老的时光。人生飘渺若尘,曾经千恩万宠,终会道别。如果过早的失去,那是你应受的劫难。”
素灵抿着唇没有看她:“我该如何,失去的终究找不回。”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段忧伤的情感,系着一段不可遗忘的缘分时间久了,就模糊不清了。”
“但是在寂静之时,混沌梦中,便又会重遇当年风景,旧时心情。漫漫烽烟,可在山河间逐渐淡去。但只有那安静的旧物,深情如昨。”
说话间,素灵执起腰间压裾的玉佩,深深镌刻着“木谣”二字。玉佩上光滑十分,明显是有人常常把玩。
华烟叹了口气:“你的衣饰换过数件,唯有这个玉佩一直在你腰间。深情如斯,让人佩服。”
素灵浅笑:“小姐才貌双全,举世无双,必能觅得良人。”
“良人?我一生命苦,是个不得善终的命格,那些虚妄的东西,不要也罢。”
“那,你的二师兄呢?”
华烟怔愣一下:“我深知,他并非我良人。留在他身边,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她从来都明白,他与徐云尘之间,从来不是爱情。
素灵仍旧有些黯淡,华烟直视他的双眼:“我虽不是她,但同为女子,我可以笃定,她会为你这般心意而满足,亦会为之不安。如若真心相许,她必会祈祷你一世长安。你,莫要让她不得安寂。”
“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魂灵?我总是不信,却又期盼着。”
“素灵,如果你相信我,那就存在;如果不信,什么也是枉然。”
素灵深深看着华烟那拥有不符合年纪的沧桑的眼睛,良久方道:“我信。”
转眼他又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挑起华烟鬓边一绺发:“水小姐肯陪本公子逛街,乃本公子之幸。本公子今儿个高兴,要什么,咱全包了。”
看他恢复常态,华烟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泛起酸涩与苍凉。世间事总是这般,难得圆满。幸而她早已不再抱有什么幻想,故而可以不受伤害。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华烟进了一家银楼,却不看那些精美的饰物,只买了一些上好的金丝银线。素灵好奇地问她买来作甚,她说,做鬼。
临近午时,华烟在街上拉了一个乞儿,让他带了一封信到定云候府上,自己与素灵在“香满楼”用餐。将近未时,炽烈就来了。
炽烈接到信的时候,心中是犹豫的,但他还是来了。没有理由地期待,与那位华烟公子的相见。
他没有想到与他的第三次相见会是这样的情形,那个故作坚毅的绝世公子以一身女装出现在他眼前。若非他头上的双色簪,他想他是认不出的。让炽烈更为惊异的是,他身边坐着他的旧相识,当朝的五皇子——百里素灵。炽烈行礼入座,华烟一句话让他差点打翻茶盏。
“我相中你接替城主职位了,你可愿意?”
炽烈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激动。父亲疲于朝堂,甘心居于闲职,一心追求长生之道。但自己正值青春大好年华,怎会不想干一番事业?
华烟看到他闪光的眼眸,便知道这事儿成了。素灵撇嘴:“你看中他哪儿了?说要有才能,一抓一大把;说要有家世的,更多不可数,其中不乏有识之士。”
华烟的食指敲了敲桌子:“那些人,你敢用吗?我看中炽烈,是因为他只忠于皇帝。”
素灵敛眉,朝堂上党派之争甚为严重,支持他的人却少之又少。虽然皇帝暗示,皇位会传给自己。但是一旦他驾崩,还有几人会对自己俯首称臣?
在他看来,最适合、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三哥素桓。奈何他一去经年,连父皇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了。而现在父亲中意自己,不过是自己受三哥影响颇深,在治国之道上有三哥的作风罢了。其他几个兄弟都太有野心,不能适应白虎国当今形势。白虎需要的是盛世之君,而不是乱世帝王。
华烟此举,分明是替他笼络了巨大的势力。定云候三代混迹朝堂,门生众多,人脉宽广,拉拢了他就几乎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朝堂势力。如此,他便可以使力一挣了。
本来,因为定云候很明确的表示自己不想再蹚浑水,就没有几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却忽略了,他还有一个想建功立业的儿子。华烟,不可说眼光不毒辣。
“多谢。”素灵郑重其事地对华烟致谢。华烟却侧过身避开他的礼:“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在帮自己罢了。”如果他一时没了办法,非要素桓回去,那她怎么办?
在华烟自己尚无所觉的时候,素桓已经成为她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