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鸠宫后花园的小溪,细细的溪水,连接宫中的护城河,降雪爱这里的安静,所以叫人在旁边栽了几棵柳树,春天正在发芽,如烟的柳条上有点点翠绿,非常好看。
小溪边柳树下,降雪穿着一袭鹅黄色的纱裙,套了一件黄底绣着白色玉兰滚银边的披风,带着浓浓的春意,乌黑的发丝自然而然的垂下,勾勒出完美的脸部线条,她的嘴角轻轻敲起来,如玉的双脚没有穿鞋袜,泡在浅浅的溪水中,就这么坐在那里,眼神迷离而浸透出一丝伤感的味道,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白鸽,像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看到降雪那样寂寥的身影,心里忽然泛起不知名的疼痛,转瞬即逝,冷桀附上心口跳动的地方,浓黑的眉拧起,他不喜欢这个女人这种样子,她总是疏离的,自信的,暗带风韵万千的气质,仿佛天下事都不在她眼中,不在她心里。这么一个外表柔弱,内里却比男人还要坚硬的女人,忽然流露出这种脆弱的可怜的神态,实在太让人不舒服了。
冷桀想要上前,降雪忽然说话了,鬼使神差的,他停住了脚步。
“小白,宫里的人都在骂我,说我爱做戏,说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
降雪摸摸小白鸽的头,笑容嘲讽中带着慵懒的味道。
“也许,我真不是个好女人,我不喜欢却要刻意奉承,那日一舞,全是为了娘才入了宫,可娘去了,我还为了什么呢?”
冷桀的拳头捏紧,听到降雪说的不喜欢三个字,脸上浮现出怒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在意她的不喜欢三个字。
“小的时候,爹本是宠我的,可自从那道赐婚圣旨一下,我和娘全都被丢进无底的黑洞一般,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嫡女降为庶女,小白,你懂那种被人抛弃被人欺凌,饭吃不饱觉睡不好的苦吗?可是,娘走了,我就变成孤苦无依的了……”
小白鸽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她,降雪笑着拍拍它,将头靠在小白鸽身上蹭了蹭,声音里带着点含笑的哽咽。
“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爹要这样对我呢?既然不喜欢我,将我作为弃子,又为何要我为了蔺家的将来获得恩宠呢?”
两行泪滑落下来,降雪软软糯糯的嗓音里满是委屈和伤心。
看到降雪的眼泪,冷桀的身子一震,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在心口,不可抑制的疼痛迅速在周身泛滥开来,从未有过的怜惜感觉让冷桀一贯冷硬的心在此刻悄悄打开了一个裂缝。
他幽深的双目看着降雪,脚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降雪仰起头,看着天空,“我娘爱爹一生,下场却如此凄惨,而我却连害娘的凶手无法惩治,小白你说,我还有什么用?我哪有心情对其他人笑脸相迎,可是,我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我不明白,为什么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妻子、平妻、姨娘、侍妾。而女人,却只能守着她的痴恋,这么过一辈子。”
“我多么向往民间普通的小夫妻,恩恩爱爱的,丈夫拿着锄头下田,妻子为丈夫做饭,看着丈夫满头的汗珠,亲切地为他擦拭,那么简单,却那么深的爱,就像这条小溪流水,永远不会干枯,永远不会停歇,那多美啊……”
降雪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忽然又落寞起来,“可是,我的丈夫是皇上,却不能称之为皇上,所以,我不能爱,不敢爱,也无权获得唯一的爱,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是不是很贪婪?”
听到这里,冷桀的心又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灌满,只不过,这一次,是甜甜的,酥软的感觉。
降雪的眼中写满坚决,舒出一口气,笑容里隐藏着的哀婉和几不可见的绝望落在冷桀的眼里,那股针扎一样的疼痛更加明显。
冷桀皱眉,十分不喜欢现在这种感受,想要去阻止,可降雪已经起身,将手中的鸽子放飞,昂着头一直看着鸽子消失在天空中,缓缓的低垂眼帘,满是落寞的情绪,慢慢的往回走。
“娘娘,你身子受寒了,还穿着那么少在这风口坐着。”瑾颜见她起来了,才敢迎上来。
“没事,这样更好,吹吹风,能解乏,皇上的炖品送去了吗?这些天皇上也够辛苦的。”
瑾颜笑笑,“嗯,送去了,交代瑾玉了,要用膳前半个时辰还有回炉热下。”
“嗯,那就好,那东西就是得温着吃,否则,口味不好。”
冷桀的步伐僵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千头万绪的思绪缠绕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暗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而去。
降雪低垂的眼帘,精致的脸上有了一抹隐约的笑容,她既要挡住冷桀宠幸自己的脚步,又要让他对自己怀疑消失,步步惊心策划,今天,总算是将这戏演了一场。
苏公公见冷桀一脸兴趣的往关鸠宫而去,却又沉默着回来,都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冷桀的样子也不像是生了怒气,只能在后面跟着走。
冷桀行走在御花园中,看到缤纷色彩,姹紫嫣红,眼前浮现出降雪那张含笑哭泣的脸来。
他可以肯定降雪今日并不知道他到过那里,他身负武功,去那里的时候,刻意放缓了步调,又用了轻功身发,降雪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如何能知道他去了那里。何况,若是有心演戏,就应该是说些对他情深意重的话,为何偏要开口就说出要应付他的话。
千蕊雪也曾经说过渴望民间之爱,可他们都是皇家之人,只是奢望。
他如剑眉宇凝结着散不开的深沉,降雪泪水迷蒙的面容再度浮现在眼前,冷桀按住心口的位置,不可抑制的疼惜汹涌彭白的袭来。既然她不爱名利,不爱其它,他倒是可以对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子好一点。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个宫里难得出现这么心不甘情不愿进来的女人,他也已经有了征服的欲望。
从那天起,似乎一切悄然改变,冷桀对降雪不宠幸,也不特别亲近,却特许降雪自由出入御书房,常招她来闲谈或讨论些事情。
两日后,降雪刚进御书房,便听到里面冷桀发怒地将东西摔在地上,她扯起裙子跨进大门,苏公公灰暗的脸顿时一亮,“霓妃娘娘来了啊。”
降雪一笑,走过去,亲自拾起地上的奏章,“皇上,这是怎么了?生那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