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苦苦哀求下,郑虎臣想方设法从他朋友处得到一封请柬,混入了今日贾府成亲的喜宴。
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又是御赐的姻缘,隆重的程度可想而知。人人纷纷讨论着,因为状元郎是外乡人在临安城暂时未有府邸,婚姻就设在贾府也是合情合理的。
贾府所在的附近街道一片的喜庆,大红的地毯四面铺设,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大红的绸缎屋檐下连绵成一条无尽的边线。
街道上送贺礼的百官车马将路都堵上了,上百名的仆人次序地接待。外围更是有兵马在驻守维持秩序。他们也多亏有了请柬才没有被外围阻挡。
坐在马车中的沈月容,一身大红的外袍,精心修饰过的容颜看不出脂粉遮盖下的苍白憔悴,眼神坚定地注视前方,似乎又在给自己暗示。微微颤抖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的平静。
从昨晚知道消息后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她的陆秀清绝对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他只是以为她死了,只是以为她不在了,他们之间还有白首之约,他不会另娶他人的。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幕太过真实,奢华的就像是在梦里,这样的婚礼所带来的荣誉和背后的权势,不是所有人都拒绝的了的。
下了马车步行了许久,领路的奴仆将他们并非权贵也就象征性地指引了一下,郑虎臣就带着她穿过院子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重门叠户庭院深深;风格秀丽,色彩淡雅,飞檐斗拱隐现林间。一塘无边的荷花竞相盛开,圆盘的荷叶点缀了清晨的露珠,娇柔的粉红莲花独立河中只肯让人远观。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小时候她背这篇课文背的滚瓜烂熟,倒不是对文中所比喻的高洁品质欣赏,只是因为心中喜欢,背书时总想着要是满塘的荷花竞相开放,若能泛舟游览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只是此时此刻,眼前的美景是说什么也没有心情驻足欣赏的。
表面上清水碧波上盛放的粉莲永远也无法逃脱水底下腐败烂泥的供给滋养。就如同眼前这其乐融融的盛世场景,被掩盖在底下的又会是怎样不堪入目的淤泥腐烂。
离大厅正门不远,他们寻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正巧隔壁的两个官员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宋大人,不是说状元郎拒绝了贾府的亲事了吗?”问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官员。
“可不是,之前是钟大人亲自去说的媒,被状元郎一口回绝了,说是家中早已经娶妻子。当时把钟大人给气的,直骂他不知抬举。”说话的宋大人年纪约摸四十多,混迹官场多年,虽然政绩不突出可是靠的是上下打点消息灵通。问话的年轻官员正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外甥。
“那怎么如今又同意了!”年轻官员很是疑惑。
“这你就不懂了吧!‘欲擒故纵’你听过吧!”宋大人手中的折扇弹开来,缓缓地摇着。“据我猜测,这状元郎心中早就蠢蠢欲动了,不过家中却有原配,总不能叫人说为了荣华富贵就抛弃糟糠之妻的负义之辈了吧!如今正好家中失火将原配烧死了,岂不就是天助他也!”
“你是说,状元郎为了娶贾丞相千金就放火——”年轻小官员的话被宋大人一扇子给挡了回去。
“胡说什么呢!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如今状元郎是什么身份?你看吧不过一年他的官职必定高出我三级之上。”
“三级之上?”年轻小官员惊叹,他自己这个官位不高不地的也花尽了家中积蓄,靠着宋大人这个亲舅舅谋得的。状元郎年纪这自己相当如今官职却和在官场二十多年的舅舅相当,一年之内还会连跳三级,那可就是一品大员了啊!
“三级算少的了,你瞧贾丞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接下来的话宋大人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舅舅,不是说状元郎和礼部侍郎陆秀夫陆大人是堂兄弟?陆大人此次对蒙古迎战之策和丞相的求和之策相背,状元郎要成了贾丞相的女婿,岂不是夹在中间为难?”年轻小官员对政治很不敏感也知道其中的不妥之处。
“傻小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前些日子陆大人被外调,明为升迁实为贬职。这状元郎早就投向了丞相这一方了。”扇子敲在了年轻官员的头上,宋大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哦!”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年轻小官员也不敢反驳,只是揉着痛处喃喃道:“要是我也会选站在贾丞相这边啊,听说贾小姐美如天仙,貌比西施——要是我我也放火将家里那只母老虎给烧了!”
“你要是有状元郎三分的才华,或是有他三分的外貌,你娘就不必苦苦哀求我为你谋这么个闲差事了!还敢痴心妄想!”他这个舅舅不好当啊!这么个傻小子要教多久才会学到官场的那些道道,这如今费尽心思当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两人窃窃私语以为没人听到,可是坐在他们邻桌隔着屏风的沈月容和郑虎臣却听得清楚。
在俩人猜测状元郎放火杀妻的时候,月容的心就如同被一剑刺中,旧伤口上撕裂开来,那夜的血腥迎面而来,不由地发抖着。
“小月你没事吧!”郑虎臣担忧地询问,他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当即就想拍桌子吼出来了,见到月容脸色如纸,又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这个丧心病狂的小人!”
“不,不会是他!”月容冷静了下来,不可能是陆秀清做的,如果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要娶贾家的小姐,没有必要杀人放火,目标只有她一个,更不可能将陆母也杀了!除非他真的丧心病狂了。
如果不是陆秀清,那么那一夜杀人的会不会就是贾丞相?为了报复陆秀清的拒绝让他失了面子?会是这个原因吗?
“贾似道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必定杀了他报仇。若是杀你家人的也是他,这仇,我便一道给你报了!”郑虎臣也和她想到了一处。
月容只握紧了手,指甲几乎都要刺进肉中,刺痛的感觉逼迫着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如果那一夜的惨剧真的是贾丞相为了逼迫陆秀清妥协而进行的,那么她今天来找人是对是错?
“拜堂了,拜堂了!”有人高喝了一句,相谈甚欢的宾客开始纷纷离席簇拥着往前头观看。
一对新人,牵着喜庆的红绸,缓缓地步入礼堂。
新娘身姿婀娜,由两个喜婆扶持缓缓而行,三寸金莲在衣裙下若隐若现,一身大红的喜袍绣的是金丝的凤穿牡丹,那精湛的工艺隔得老远都要被上面闪耀的金丝珠宝所吸引。那样鲜红如朝霞的颜色让整个礼堂都要熠熠生辉了!
“听说这嫁衣是皇后娘娘亲赐的,若不是公主,谁敢穿出凤凰的嫁衣啊!”有贵妇人在八卦,那口气绝对是羡慕嫉妒恨的综合体。
“以贾丞相如今的地位,贾小姐身份可不比公主差了!”
“就是,就是,贾小姐那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你们瞧她的小脚,那才叫一个美不胜收。”
“快看那状元郎果然生的英俊不凡,也只有这样的才貌,才会被贾丞相招为女婿。”
众人纷纷议论着,即便被头纱遮面也被歌颂赞誉的犹如仙女下凡的贾府千金。
月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英姿挺拔的俊朗模样不变,隔得远了,看不清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是否依旧温润如玉。
他手中牵着红绸,身上也是簇新的喜袍,金丝线绣的祥云图案交缠着,脚下的靴子也是簇新的缎面绣纹。她忽然想起他们成亲那日,他也是这样一身的红衣,显得异常的俊朗,很少有男子穿红色会这样的好看,清冷和火热的交融成了独特的风景。
只是这样的风景他又一次展示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往人群中挤了挤,顾不得周围人莫名的怒视,她只想看清楚,看清楚他。她想要开口叫他的名字,可是声音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发不出来。
她看见她们步入了礼堂,看到许多人正对着他拱手拍肩,恭喜恭喜,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喜婆高声唱喝,迎来了众人喝彩声不断。
白发齐眉吗?才子佳人啊!那她算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曾经的幸福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