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手机响了六声被挂断了,司机驾驶的黑色劳斯莱斯已经停在了秦洛琪的门口,穿着灰色套装的陆妈从副驾座上下车走到洛琪的身边道,“夫人,上车回家吧?”说罢,便要伸手来帮洛琪拿那顶白色的赛车头盔。
“我自己来。”秦洛琪没松手,低头便钻进了车内,问跟着坐在身边的陆妈道,“许言晚上有回去吗?”
“没有。”对方回答,“先生昨天和夫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早上打电话过来让我办理出院手续接您回家。”
“还说了什么?”秦洛琪问。
“先生说这两天急事出差,不会回家。”陆妈继续道。
看起来无论是婚姻的事儿,还是秦云集团的事儿,都着急不来了。出差中的许言一贯是不会接听电话的,怎么打也是白搭,于是秦洛琪准备将握在手中的手机放回包中,却发现有一条来自许言的短消息。
“我在露丝娜湾别墅。”
这条短信没头没脑的,但看起来似乎是让秦洛琪自己去找他。她再一次拨通了电话想要问问清楚,可是这一次不过响了一声便挂断了,再拨通回去却是关机状态。
露丝娜湾是三年前许言的一处置业,虽然离城区大约三十公里的距离,但由于临近本市最大的湿地生态公园,生活设施齐全,是个度假的好去处,站在别墅的三层望台上向东看,便能看见前方不远的宽阔湖面。
当时购买这处房产的原因主要是考虑投资用途,因此除了在装修好的第二年她和许言去那边住过几天以外,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去看过。
秦洛琪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许言既然说要出差,为何又会先去往哪里,还会这么没头没脑的让自己过去?难道是想就离婚的事情或者秦云集团的事儿与自己好好谈谈?
“去露丝娜湾别墅。”洛琪开口对司机道,那里离医院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闭上眼睛靠着汽车的坐垫,昨夜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现在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
在汽车进入湿地公园一带的时候,小寐的秦洛琪因为湿润清新的空气而醒了,看着路边不断后退略过的芦苇丛林,瞧着在另外一边远处别墅区的欧式尖顶,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方才竟然梦见了婚前的许言,消瘦的脸庞仍然带着如同照片上的温情,他坐在轮椅上,很娴熟地滚动着轮子,在白色泛着银光的沙滩上,划出了巨大的心形。
许言的求婚地点在马尔代夫的一座私人小岛上,唯有她和许言两个人的岛屿上,海浪在夕阳的宁谧下发出梦幻般的遥远声音,哗啦……哗啦……,几乎被自己遗忘的求婚,一如那已经被海浪吞噬的心,只能在记忆中找寻当时的感动。
最后再努力一下吧,在汽车驶入别墅门口的时候秦洛琪对自己说,这次不是因为逆来顺受的隐忍,而是给彼此曾经的相爱最后一个机会。
“把钥匙给我。”秦洛琪指着车前的储物盒,里面装着家里置业的备用钥匙,“我自己进去,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和许言一起走,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会给你们打电话。”
劳斯莱斯听命离开,秦洛琪则拿着钥匙走进别墅的大门,白色的栅栏物业一直都擦拭仍然一尘不染,而院落内的草坪似乎是刚刚修整过的,一些割草机减碎的草叶还堆放在圆形草坪的一角。秦洛琪没有走正门,她不太喜欢大厅过于空旷的设计,而是上了红砖砌成的台阶,打开浅青色的偏门,从侧面进入这栋别墅。
本应该是一年多未有人来过的别墅,看起来却似乎一直是有人住着的,非常干净和整洁,整个房子里有一股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是在医院一样。侧面进入别墅的是大约两米的一个过道,一边是储物室,而一边是佣人房,地下一层不染,在往前则是一扇玻璃的拉门,进入的是一楼开放式的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但一锅刚刚煮好的老鸭萝卜汤仍然放在熄了火的灶台上,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浓汤喷香的味道,许言的嘴很挑剔,却因为腿脚并不方便而基本不做饭菜,看起来这里还有其他人居住。她往前走了几步,赫然瞧着在宽阔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一个土黄色环保蒲草编制的购物袋,这不像是许言会用的东西,她翻看里面的东西,是一摞病历和一堆药物,病历上的名字不是许言,而是一个叫常鑫儿的女人名字,而那些药物一共有三种,上面都是自己看不懂的药名,小瓶子里面是一粒一粒红色的小药丸,而矮胖的瓶子里则是褐黄色的油膏,有一股刺鼻的奇怪味道,另外一种则是用于针剂的粉末。
“你是什么人?”洛琪正觉得奇怪,有一种闯入他人房子的异样感觉,一个保姆一样的中年短发妇女已经走进了厨房,她拿着一袋鸡精,诧异看着厨房里的这个不速之客。
“这是露丝娜湾B—606吗?”秦洛琪没有见过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混乱,于是确认道。
“是啊,这是许先生和许夫人的房子,你是谁?”妇人警惕问,人已经站在了报警装置的下方,随时随地都会按下报警器。
“我就是秦洛琪,许言的妻子。”秦洛琪向着妇人的位置走过去,用安抚的口气道,“许言在哪里?”
“你是哪儿来的疯子?许夫人哪里是你?”妇人已经按下了报警器,虽然在屋内听不见任何的警示,但秦洛琪知道保安正从不远处的保安室往这边赶过来。
“我的确是许言的妻子!他在这里对吗?我是来找他的,让开!”秦洛琪不想在这里和这个陌生的保姆瞎闹腾,径直便要往内走。
“常小姐才是许言的妻子,你别进来啊!”保姆一边拦住秦洛琪,一边大力要将她往门外推,“哎,你再进来保安可要打人的!”
秦洛琪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对方口中的常小姐,应该就是方才病历上显示的女人——常鑫儿,而为何许言出差从来不接听自己的电话,只怕就是在和这个女人秘密私会。
原来许言说在外面有女人并非信口胡言,而是真的,这三年里她一直希望丈夫可以原谅自己、两个人重归于好的盼头,就在这一瞬间如同短线的风筝一样,眼睁睁地脱了手,除了事与愿违的诧异之外,更是被欺骗的痛苦。
“你让开!”秦洛琪用力将那保姆推到一边,“我才是他正牌的夫人,你说的那个常鑫儿不过是个被包养的!捉奸要在床,你要是不想被拍进去就给我让开!”
说罢拿出自己的手机便按下了录制键,径直上了二楼。
保姆没有跟上,似乎是不愿意插手这么棘手的事儿,主卧是二楼顶头的房间,秦洛琪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凌乱不堪的大床,人并不在床上,只有许言的手机放在床头柜的位置,床后方半圆形的飘窗打开着,白色的窗帘将湿润的湖风吹入房间,却冲淡不了整个屋子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浅黄色的床单凌乱不堪,上面甚至有几块斑驳的新鲜血迹,暗示了不久之间在这里发生的激战。
秦洛琪咬着牙走近这张大床,就在一年前她和许言也来过这里,在这张床上两个晚上,她也曾经期待过会发生些什么,却仍然只是空虚的失落,而现在,她的双腿之间仍然带着昨夜的不适,心中仍然有初为人妇的羞涩,自尊上仍然有被强迫侮辱的愤恨,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却在这里和另外一个女人发生着肉体的关系。
她拿起许言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他发那个短消息就是为了让自己亲眼见一见现在这种情景来恶心自己吗?那他真是做得太妙了!秦洛琪因为愤怒觉得一阵眩晕,看向房间另外一侧的主卧内浴室。
浴室的门关着,因为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见里面的水声,但人影憧憧,看着却是许言的身形。秦洛琪一步一步走过去,举着打开摄像功能的手机,便猛地拉开了浴室的门。
里面热水汽氤氲,因为浴室门被猛地打开而一阵慌乱,但洛琪仍然在那一瞬间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许言就站在浴缸的外面,半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义肢仍然绑在他的左腿上,整个人弓着身向浴缸的方向前探,一只手臂伸地直直的,抓住浴缸内侧的防滑把手,另外一个手臂则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搂在怀里。她脸朝着浴室的另外一边墙壁,因此只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落在肩膀上,皮肤白皙透明得像瓷器一样,可背部却是交错可怖的伤痕,一如许言腿上的伤痕一样,两人交叠的身体便因为这几乎如出一辙的伤痕和残缺的肢体好似孪生怪物一般。
浴缸中的女人尖叫了一声蜷缩起了身体,躲进水里,而许言则猛地回头,目光诧异地落在了秦洛琪的身上。
秦洛琪没有说话,她本应该好好演出一幕正妻捉奸在浴室,奸夫淫妇鸳鸯浴被逮,正室怒打狗男女的戏码,可此时她却一声不吭,拿着手机对准了浴室中的两个主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如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手臂如同不受控制的怪兽,随时随地都会抡起拳头来砸向面前的那个男人,可她却如同架设了摄像稳定器一般,没有颤抖、也没有摇摆,将镜头的聚焦和中心牢牢锁定着。
“你在干什么?”许言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秦洛琪,大声问道,“别拍了!”
秦洛琪仍然沉默着继续靠近,移动着手臂将目标对准那个藏在水中的女人,她仍然将整个身体埋在水中,白皙的皮肤从清澈的水中透露出来,黑色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感觉好似一具女尸,让秦洛琪觉得眩晕而作呕。
“你真是疯了!”许言想要抢走秦洛琪手上的手机,却被她敏捷塞进了口袋里,许言只能抓住了秦洛琪的胳膊,想要将她带出浴室。
努力控制的情绪就在那一瞬间爆发,秦洛琪发疯似地朝着许言一切最敏感的部位,用手、用胳膊、用脚攻击,“人渣!许言你这个人渣!你这个混蛋!”
许言却似是已经意料到对方的反应,一把将洛琪的手臂揽紧桎梏起来,连拖带拽地将她拉出了浴室,砰地一声反手关上门,将洛琪丢在了床上,“不要像个泼妇一样闹!”
“像泼妇一样?”秦洛琪冷笑起来,觉得滑稽不堪,“若我真的是泼妇,那就不会让里面那个平平安安躲在浴缸里!”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许言大声吼道,“她是个病人,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你平常的温柔贤惠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还能是哪样?”秦洛琪微微镇定下来,冷笑着回答道,“你穿成这样和其他的女人在浴室洗澡还有什么可能性?我的同情心?我的温柔贤惠?你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笑着对你们说‘抱歉,打扰了’么?”
许言从一边扯过一件睡袍迅速套上,皱着眉头无奈看着洛琪,“无论你怎么想,先把手机给我,把刚刚拍的东西删了。”
“怕我提出离婚你被分家产吗?终于有一件事儿能让你觉得心疼了,慌张了?”秦洛琪哼笑了一声冷冷看着许言,觉得自己真的是傻到了极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这个男人机会,明明他已经说的太清楚不过了,似乎自己总是在为他寻找推脱的借口。
这场婚姻,从开始的时候或许是两个人的错误,而事到如今却成为了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愚蠢后果。
许言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哑口无言了几秒,他平日里那么伶牙俐齿、竭尽挖苦之能事,到现在竟然如同词穷了一般定在那里,片刻才道,“你拍视频是为了离婚?”
“你不会觉得我变态到自己留着欣赏吧?”秦洛琪呵呵干笑起来,爬起来便要往房门外走,“没想到你一直把我想成了一个龌龊没有自尊的贱人,那就法庭上见吧。”
“洛琪!”许言显然慌了,拉住对方的手不让她离开,“她的确在几年前和我交往过,但事故之后我们就彻底分手了。”
“骗谁呢?”秦洛琪道,“我现在不想听也不愿意再听你说任何话,有什么话将给法官和你的律师听吧。”
“若非事故的时候她替我挡了一下,那我不止是断了一条腿这么简单,我肯定是死定了!”许言快速道,“她的体质敏感,这几年受了不少苦,我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那祝福你们啊。”秦洛琪回头定定看着许言,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了我这个挡路石,终于可以未来幸福快乐白头偕老!你从今以后可以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了!”
“洛琪……”许言还没说完,左腿的位置便被秦洛琪狠狠踢上了一脚。
她原本带着笃定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已经情绪稳定了一些,许言没想到她仍然是怒气在胸,竟然突然袭击,一个不防备便被打倒在了地上。秦洛琪转身便往门口跑,心里担心怀中的手机被许言抢走,他为人如此阴毒城府,不知道究竟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没想到许言竟然不依不挠,在地上踉跄爬了几步,又抓住了洛琪的脚,“洛琪,你别走……”
秦洛琪脚踝被抓住,蹬了几下竟然挣脱不开,许言的力气实在太大,她脱下拖鞋便抡起来拍打对方的手腕,开始许言并不放手,后因吃痛终于一松,洛琪得空逃开,可还没跑两步,便被从保卫处赶过来的保安们一拥而上控制住了手脚。
“放开!”秦洛琪怒道,“许言,你真卑鄙!就算你抢了录像我还是会起诉离婚的!你做的事儿就算没有今天的证据也有其他的证据,你不会得逞的。”
听着这番话那些保安似乎是明白双方的关系,这种事其实倒也不算罕见,这别墅区不少都是富商包来金屋藏娇的,也少不了正妻上门闹事儿打小三的情况出现,三个保安便犹豫了一下,拉住秦洛琪的手也松了些许力量。
“拉住她!”许言瞧着对方竟然松了手慌忙大叫道。
保安吓得一愣,这个倒在地上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业主,吼起来竟然令人胆寒三分,又只能慌慌张张拉住了秦洛琪。
“你以为我在乎的只有我的家业吗?”许言扶着墙壁站起来,蹙眉看着秦洛琪,眼中竟然是无尽的悲哀,“秦洛琪,你以为这三年只有你一个人受折磨,受痛苦,我就过的开心了?”他扶额苦笑着,身体微微颤抖,力量仿佛就从他的身体中消失,连带着往日的尖锐和刻薄,仿若春暖花开的冰河,突然看不见了往日坚硬的样子。
这不是秦洛琪所认识的许言,但无论她是否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都不会再回头、不会再愚蠢。
“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秦洛琪,你觉得自己很蠢吧,但最蠢的人却是我!”他有些踉跄走向了自己的妻子,伸手想要重新抓住洛琪的手。
但秦洛琪用力踹了一脚身边的保安,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飞奔着向楼下冲去,二楼的楼道口站着方才看见的那个保姆,正端着刚刚烧好的鸭汤一步一步走上来,就在秦洛琪越过她身边的时候,对方似是无意地抖了一下,将滚烫的汤洒在了她的身上,洛琪吃痛跳开,脚下却是一个踏空,整个人便因为速度太快和重心不稳,沿着楼梯一路滚了下去,撞在了一角大理石雕塑的尖锐凸出上。
她最后只觉得太阳穴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仿佛整个脑子都因为这撞击变成了一团粉碎,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