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的心颤了颤,不语。李晚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瞧着低头的夕颜,却闭了嘴。
屋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半晌,听得几声抽泣,却见如意、如玉在一旁轻泣。
“夕颜,你这几个丫头倒是一心为你啊!”柳清幽的软语轻轻划过,屋里的啜泣声大了起来,“你们几个丫头到外面玩去吧。”夕颜发话,李晚珏和柳清幽也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
三个人不言不语相互瞧着,柳清幽终是忍不住,第一个掩面流泪,夕颜、李晚珏也红了眼眶,携手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夕颜自抹了泪去,强笑道:“你们两个就是这么给我送嫁的么?真真枉费我们好了一场,竟是哭着来、哭着去的!”。李晚珏强笑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大家心绪定了下来,柳清幽问道:“夕颜,恕我无礼,咱们几个也就差结拜金兰了,不说那些个虚话。你家里怎么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就算做不得太子侧妃,嫁个普通官家做正妻也不是不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晚珏闻言也定定望向夕颜。
夕颜举杯喝了一口凉茶,涩味浓重得让人觉得开口都不易,幽幽叹道:“父母之命,我等怎能妄测,你们也知道,我终究是个不得宠的。”
李晚珏也跟着轻叹一声,京都虽大,皇亲贵胄多了去了,可是偏偏各府里的那一点秘事却是传的众人皆知。
当年,太子侍读亦晨光,满腹经纶,待洛轩冉即位之后,少年拜相,又长的风流倜傥,祖父、父亲几代朝廷重臣,家世显赫。京都女子都心存爱慕,不少士族大臣都希望招为东床。奈何,少年相爷亦晨光心仪京都第一美人,亲王洛云天之女洛凝郡主。
洛凝郡主自幼深受其父疼爱,视若明珠,也是个玉面锦绣之人,于宫中邂逅亦晨光,甚是中意。于是乎,郎有情、妾有意,两府当家之人做主结为秦晋之好。婚后两人比翼双栖,羡煞旁人,而婚后一年传出亦晨光迫于祖母压力纳了表妹,礼部尚书次女冷凝为妾室。
高门大户人家的这些八卦,隐隐告示出夕颜身在相府的尴尬困顿。
末几,夕颜接着说道:“多得母亲怜惜,自幼二姐姐便不喜我,父亲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不是母亲眷顾,这些年,我和姨娘怕是……”还是说不下去了啊。
夕颜心里一阵阵的痛起来,胸口仿佛塞满了石头,沉沉坠坠,深吸一口气,却是扯得五脏内腑都想要撕裂开来,父亲,父亲,对于夕颜的称呼,从未应承过一次!姐姐欢快的叫唤:爹爹!可是自己只能恭恭敬敬尊称一声:父亲!
从不被期待的存在,内心里,写那么多字,画那么多画,不就是希望能被父亲夸赞一声么?可是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曾满足过,就这么忽略她的存在!貌若天仙有什么用?惊才绝艳有什么用?不是她想要的呀!
这么想来,这门婚事应该天大的恩赐了!手心里,红红的甲印,一阵刺痛传来,夕颜回神过来,苦苦自嘲一笑,怎么总是想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肖想是一种折磨。
良久,李晚珏语气低沉的说到:“夕颜,彭公子花名在外,你嫁过去了,不要自苦,能好生活日子,糊涂也未必是坏事!”
夕颜点了点头,柳清幽接着说道:“听父亲说,彭公子前短时间在春景巷子置了一处房子,纳了外室,传到谏官耳里,朝堂上参了彭将军一本,彭将军前几日才到你们府里告了罪,你明日过门,不能逢低做小,不能让他小瞧了你去!”
“知道了,我竟让你们操心至此,虽觉抱歉,可是也觉得欢喜,我…。”夕颜的酸话又惹得两个人一把眼泪。
就这样说说哭哭,哭哭说说,不觉到了午时,屋外的几个丫头在外头高声道:“小姐,是不是该传用了?”三个人忙换了丫头打水洁面,收拾一番不提。
各位都妥当了便扶了丫鬟到主屋用膳,沿路湖塘的景色自是引起了几个多才女子的兴趣,又是引经据典、笑闹了一回。
待到主屋凝华轩,夕颜上前问候诸位,随了洛凝郡主到花厅陪着两府的夫人用饭。
饭后,两府的夫人谢了洛凝郡主,恭喜了夕颜一番,告辞别去。
送别后转身回到屋里,夕颜正打算跟母亲问安后回涟漪阁小憩。却被洛凝郡主拉到内室的榻上下来,摈退左右,低声问道:“彭将军上的事,你知道了么?”夕颜一愣,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洛凝郡主抬手抚过夕颜的脸庞,两双眸子对视一愣,夕颜低下了头。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看着你,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早先答应了太子倒还好,现在要是不嫁,就连做个正室夫人都不行了。”
“那个彭公子真是个混人,正室都还没进门就已经妾室通房一推不说,还养了外室。你说怎生是好?”
夕颜低头不语,现在才来说不好,有用么?夕颜不答话,洛凝郡主倒不好接下去了,只说到:“你父亲今个儿陪了你外祖父到祝圣寺烧香去了,要我嘱咐你几句,该大度就大度点,不要失了体面。可是母亲多说一句,也不要让人小瞧了你去。”
夕颜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再无一语。
洛凝郡主本还想多说几句关于理家之事,看着夕颜面上淡淡,却也说不下去了,唤了丫鬟进来倒茶,夕颜见状告退,洛凝郡主点头不语。
夕颜刚到门口,里面传出一声“待会儿我让董嬷嬷把我给你的添妆送了去,好生歇着,晚膳就自个用吧。”
夕颜称是离开。
走出凝华轩,湖塘上一阵热风吹来,夕颜颓然觉得闷燥不已,脚步慢了下来。走到湖塘中间的廊谢时,夕颜倚着栏杆坐了下来,如意忙忙要回去取垫子,夕颜也不阻止,定定看着假山,想起前日回避时躲到假山后的情形,鬼使神差地想要在过去看看,唤过如心扶了,走到假山后,想着真要是能躲他一辈子,就好了。
心思到处,低头一笑,却见地上一枚小小的红翡玉玦遗落地上,愣了一下蹲了拾起,放在手心一看,这枚玉玦通体红透,莹莹有光,上面刻有螭纹,心道这应该是昨日游园子之人遗失的。看这红翡种色上乘,绝对不是一般人所有,暗想,是回禀了母亲还是放回原处?可一想今日是姐姐回门,太子也一并要登门的,母亲也已经让自己回避,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先收了起来吧,免得被别人拾了去,惹出祸端来。
拿定主意,把玉玦拢在手绢里,走了出来,漫步回到涟漪阁。
夕颜心事重重的回到里屋床前,想着休息一会子,却又觉得心绪烦乱,定了定神,转到书房,坐回了书桌前。
如烟到跟前递了新沏的茶水,拿出一方香墨,磨了起来。
夕颜提笔蘸墨大大写了个“心”字,笔划落处却是有些个凌乱,撕了去,又大大写了个“命”字,笔迹坚韧有力,夕颜婉然一笑,举起来看了好一会子,还是撕了去。只书一个“无”字,越写越多,也不停歇。
如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纤纤女子愤然狂书的场景,看了看如烟,只是摇头。
如意想要说几句,还是无话,外头的紫儿唤了声“如意姐姐!”如意闻声只得转了出去。
小丫头紫儿小声对着如意说:“如意姐姐,刚才我听柳儿说,刚才相爷陪着太子太子妃到凝华轩拜了夫人,这会儿子怕是要离开了。”
如意啐道:“听那些话儿做什么,小姐的箱笼再去理理,不要落了什么东西,到时候,有得罚你!”
回身刚掀了门帘,就见夕颜静静的立在门边,笑道:“你倒是个管事儿的!”如意面上红涨了一下,为夕颜倒了一杯茶,“小姐,你就好好歇一会儿,明天还有得累的。”
夕颜点了点头,扶着如意转回内室休息。
如烟帮夕颜取了头上的簪子,脱了鞋,扶着夕颜睡了榻上,如意端了盏雪耳燕窝过来,请夕颜喝了再睡。
夕颜点头接过,如意静静立在一旁,也不多话。
夕颜浅笑道:“今天咱们房头树上的小雀儿倒是没有往日那么吵闹。”如意脸色一红,急急道:“小姐尽是编排我,我,我……”结巴了半天也没说个整句来。
“如意、如烟,你们几个丫头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们对我怎样,我心里有数儿,有些事情,不闻不问才是安身立命之法。何况,明日过府之后又是个什么情形,我也未可知。你们也再不要做些无用之事了。”夕颜说道。
“你们几个一心对我,我自当护了你们周全!”
如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姐,我们做丫鬟的,本就要忠心主子,别说打骂,就是卖了去,都是我们的命!小姐你就是重话也不曾说过,待我们几个更是如同家人一般!我们是打心眼里觉得小姐委屈啊!”
“不委屈!说出去就更不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