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李嬷嬷惊叫了一声。如心早已吓得僵立一旁,身子抖若筛糠。
刚才就站立一旁的如意如心,起初以为小姐只不过是到假山石那里观景感怀罢了,于是二人便在廊谢里静静等着,不想扰了夕颜。
怎知冷姨娘忽地从假山背后转了出来,两个人才坐下说了没几句,夕颜就变了神色。
身后冲来的一群人更是吓到了两个:亦丞相、洛凝郡主,再加上当朝太子皇子,场面说不出的混乱诡异。
两个人心中都觉得奇怪慌乱,莫不是小姐在彭府的事情被他们知晓了,一起过来问罪?直见到远处的廊谢顶上飞身下来一位白衣胜雪,眉目可亲的公子。二人定睛看过之后,倒吸一口气,呆愣在那里。
那明明不就是小姐的模样吗?两个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如若不是知晓小姐在这里,还以为小姐着了男装呢!
难道那就是生下不足月就被空空道长带走,说是命中犯煞的大少爷?难道小姐和大公子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再看洛凝郡主悲戚欲绝的神情,心中愈发笃定:原来小姐才是主母的嫡亲女儿!那么小姐不但被冷落委屈了这么多年,被抢走了甫自出生就被顶下的婚约,还被嫁与了京都第一纨绔,断然误了终生!怎么一个可惜了得?吃惊之余,二人心头只觉得替自家小姐气愤委屈不已!
众人正惊诧于这场如同戏剧一般的变故时,夕颜已然坠湖!
见大公子救小姐不得,独身出水之时,如意心中大骇,直感天命不公。心中伤心不已,可只觉得夕颜竟然命薄如斯!一生不得父母欢心、所嫁非人倒也罢了,临了却发现一切都是被阴谋夺走的,真是天大的玩笑!心里只想陪了小姐去吧!让她黄泉路上不孤单!
追着跳进湖里!一身决然!湖底,夕颜的眼睛一直望向天空。忽然间,水雾全消,只觉得身子飘飘渺渺自水中浮起,还来不及看看岸边一片乱哄哄的景象,便又归到了那瀛洲海外的神山去处。
落地,走开。优昙花已然不再,麝檀的气息也已消散。那圆月坠于西边海水之上,莹莹一片;东边半空却挂了一轮明日,烈烈放光。天空中的星子徐徐落下,只挂于半空中,悬于头顶之上,颗颗大如朱盘。
夕颜只觉得胸口压抑不已,周围又尽是异象,如同来到蛮荒伊始,开天辟地之初。看着身边青鸟鸾凤低低掠过,而心中已不复当初的平静,只觉愤怒满腔。
“女施主,近日可好?”眼前一片绿草丛中闪聚出一道黄衣身影。
“好?!何为好?何为不好?”夕颜冷声问道。
面前僧人神色巍然,嘴角似笑非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自心田,万象由心生。好与不好,皆在施主的一念间。”
单手一挥,笼袖中一阵疾风飒飒迎向夕颜,带起风沙,夕颜急忙侧转,抬袖掩面。
放下手时,斗转星移,瀛洲变黄沙。二人就这么对立于漫天苍黄之中。
僧人佛手拈花,自细沙中撷起一段时光,伸手递与夕颜。夕颜诧异犹疑的接过,低首一顾:只见前生来世匆匆纷纷的急闪而过,之间只有自己世代来来回回,苦心奔忙,忙于情、忙于爱,却最终只是悲苦不得。
心头一恸,泪水自眼中滴落,绽放于黄沙地上,遂湮灭不再。夕颜只叹自己果真凄苦之人,哀哀之态,只令人肝肠欲碎。
“你坚持轮回千年百世,只为一人情,却始终无缘也无份。你若再不解痴念,这最后一世之后必然化身虚无!我本欲渡你,但这优昙花既已归尔身,金轮王定已现世,命数皆改。痴儿,你定当有大造化解这千年之苦!何苦流连这心底蛮荒!还不归去!”
僧人口吐之言如同晶字,落地碎化,湮作沙尘,归入黄土。却只见“大造化”三个晶字突然变化,大若面盆,赤若烈火直冲夕颜门庭而来。
夕颜惊得往后退却,脚下瞬间分崩离析,却只堕入无限虚空,急急坠下……“啊——”夕颜惊叫,双目陡然睁开,从床上直直坐起。她急忙摸向自己的口鼻,没有
水、没有火!四顾一看,这是自己的闺房,熟悉的帐幔依旧,屋外面夜色沉沉,纱灯里的烛光昏昏。
她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唤如意。可话还未出口,却见如烟跑了进来,连声问道:“小姐,小姐,怎么了?做梦靥到了吗?”
夕颜惊叫:“如烟!你醒了吗?你怎么就过来了?不多躺一阵吗?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等如烟答话,就急忙拉了过她坐到自己身边,伸手抚过如烟的脸庞,撩起额前的刘海,双手摸了过去,只见一片光滑,再无伤口。心中大定,如烟终究无恙了。却又觉得怎么会如此快就痊愈了。
正惊奇中,如心端了温
水进来。夕颜便问道:“如意哪里去了?哥哥没什么事情吧?母亲呢?还安好吧?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可不是很好,老爷……父亲又怎样了?”
两个丫头听了她的问话,互视一眼,都只觉得小姐这一跤可真是摔得不轻,人都糊涂了!早就劝了如意不要由着小姐去荡什么秋千,害得小姐摔了下来昏迷了过去不说,就连忙着去搀扶的如意也被砸到,现在也还没醒呢!
如烟只低声说着:“小姐还是先喝点水吧,你那日受了惊,都发烧昏睡了好几天了。”
夕颜淡笑着接过水杯,看到这几个忠心耿耿丫头,再一想到哥哥,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如心放下盘子,抬手取下头上的银簪,打开灯罩,挑了挑灯芯,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夕颜喝了一口水,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屋里妆台前竟然放着那只梅瓶!那是自己在十岁那年,为病重的祖母手抄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父亲念自己孝心可嘉,送给自己的梅瓶。那也是自己从父亲那里收到过的唯一的礼物!自己一直珍爱非常,收在内室妆台前,却被朝颜“无意”摔碎了的梅瓶!
怎么会还在那里?自己收拾碎片时的伤心难过,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夕颜只觉诡异。再看向如心如烟时,才心中大呼怪诞!
如心如烟分明就是幼时年少的样子,个头虽然没什么大变化,可是面上的青涩和神态却是再装不了的。
夕颜急忙跳下床来,不曾穿鞋便赤脚跑到妆镜前,如心见状,只是急着提鞋追了过来。夕颜定定一看,分明还是自己!只是面容虽然清丽,可还眉眼未长开来,十分稚气的模样,只是稚气的眼中多了几分沧桑。
夕颜心中惊骇,木然坐到了妆凳上,由着跟来的如心碎碎念着为自己穿上鞋子。
夕颜脑中一片乱纷纷,细细回想了半天,一些些片段慢慢连接了起来,心中顿时如同擂鼓。我,归来了!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三年前!那么现在的我,还是冷姨娘膝下的女儿,冷姨娘的阴谋也还不曾被父亲、母亲识破,朝颜也未曾与泫昊哥哥成亲,自己也还不曾定下那门要命的婚事!一切都未发生!
也就是说,我!亦夕颜还有机会改变前生的悲剧!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我怎么能去承受呢?
夕颜心下坚定万分,紧紧握住手中的杯盏,指节都微微泛白。
她慢慢起身踱回床边,躺下身去。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