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营帐里,顾中衡看着眼前冻得浑身哆嗦却目光坚毅的小厮,再次看了看手中信纸上的内容,他蹙紧眉头,便将信递给旁边的军师韩先生:“请先生看看,您意下如何?”
韩先生将信接过来,一眼扫过,纸上内容已经看在眼里,心里却吃了一惊。
虽然顾家现在的困局,只要在京城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但是这闻家女眷,却是三年前就到了这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崇州养病的。
徐氏一直病重,前几日已经过世,留下的两位小姐也年纪尚小,她们又是如何知晓了这些官场内幕?这信,难道是闻粟的陷阱?可一想,韩先生随即释然了,他们和闻粟比起来,是犬与虎的天壤之别,不说闻粟没有击垮顾家,坐视万家势力日益庞大的意思,就是顾大人无意间得罪过闻粟,闻粟也不会设下这种利用自己妻女来对本就被逼到绝路上死路一条的他们,多余的设下这一个陷阱。
思及此,韩先生便向顾将军点了头:“这办法虽不是光明磊落,可如今情形,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看军师亦认同了自己心中所想,顾将军顾中衡便点了头,看向下首坐着的一个少年:“长青。”
这少年一袭青灰色长衫,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俊朗,却是一脸老成,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沉声应道:“父亲。”
顾中衡便说:“长青,为父奉旨领军在此驻扎,治理黄河,再有朝廷律法,非传召军士一律不得擅自入京,所以这件要紧的事,为父只能交给你去办了。”
顾长青低了头:“是,父亲。”
看顾将军应了,两位小姐和他们都有救了,赵成义喜得差点泪都下来,连连叩头。
因大周国有夜禁,崇州城离京城千里之外,也照样在夜晚紧闭城门,赵成义便只能在顾家军的军营里歇了一宿,看着身边酣睡的军士们,赵成义不禁佩服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说,还要在这里扛沙袋建堤坝,有的人肩膀上磨得都是血泡,有的人双脚都被河水泡烂了,劳累了一天,吃的也只是能照出人影的稀饭,一块干窝窝头,如今入夜了,还有的人肚子在咕噜噜的响。
次日一早,槐枝巷深处的三进宅院里。
二进的正房里,紫薇和丁香半夏等,正服侍着闻玉宁和闻玉琳用早饭,十分简陋,不过是四个黄瓜青豆一类的小菜,两碗白米粥。
这样的菜色,在辅国公府里,就是那些二等的丫头,也看不到眼里。
杜鹃走了进来,面容平静眼底却闪着精亮的光芒,她走到闻玉宁的跟前,俯下身在闻玉宁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闻玉宁一整夜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就想起家里头如今作威作福的崔明和崔妈妈两口子,心里冷冷一笑,如今轮到你们了,你们两位要是不早点掉进坑里去,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两只老鼠这三年坑了主子多少的粮食,你们背后的主子,又是京城里的哪一位?孙姨娘?还是二太太曾氏?又或者其他?
闻玉宁轻轻放下筷子,先对脾胃较弱吃饭总是像猫一样的闻玉琳说道:“菜不吃就算了,至少要把粥喝完。”
闻玉琳点头,乖乖地继续拿勺子喝着粥。
闻玉宁才看向身边的杜鹃,眼底闪着冰冷的光:“把崔妈妈叫来,我要和咱们这里第一等风光体面的管事妈妈,商议商议,咱们启程回京的事。”
杜鹃紫薇等丫头,皆是心头一震,又是狂喜,等了盼了三年,现在听见终于就要回去了,就像做梦一样……
“姐——崔妈妈她居心不良,跟她商量只会坏了我们的事。”闻玉琳脾气急躁,立刻就嚷出声来。
闻玉宁淡淡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昨晚告诉过你,今后所有的事情,你要多看,多想,少说话。”
“你。”闻玉琳要发火,瞪大了眼睛,可与闻玉宁黑沉沉的目光对上,便压住了火气,她啪的一声将勺子拍在桌面上,板着一张俏脸,却也没有再吭声。
闻玉宁看向杜鹃。
杜鹃点了头,便出去叫人。
仍是阴雨天,杜鹃打着油纸伞,吹着冷风,小心的踩在长着青苔的湿滑石板路上。
这宅子小,没几步路就到了后罩房里,老远的就听见那些婆子们幺儿三四吃酒划拳的叫嚷声,心里便一阵厌恶。
外头屋檐下站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杜鹃远远的过来,一个立马跳起来跑进屋子报信,一个走前几步,生怕屋里头听不见一样,热络的喊着说:“杜鹃姐姐过来啦,是有什么事?”
杜鹃没言语,上了台阶,便伸手去推门。
那小丫头翻了一个白眼,牙缝里轻蔑的嗤了一声,便卖脸回身坐了回去。
杜鹃推开了门,只见里头屋里,乌压压地坐着足足有十来个身材粗壮的仆妇,四个人围坐在牌桌前,其他人或是站着,或者在这些人身后凑趣说笑,出着主意,无一不是奉承着正对门的一个四十来岁圆圆脸蛋的妈妈。
这妈妈穿着鸦青色绸缎褙子,脸上涂着脂粉,发髻上插金戴银,一双手,带着四五个戒指,腕上是各一对金镯子,摸牌的时候,便发出叮当的脆响,身边还站着个端着茶水伺候的丫头。
这就是崔妈妈,这会儿打牌正在兴头上,知道是杜鹃过来,头也没抬一下:“哟,杜鹃姑娘来了,有什么事儿?”
想着曾经在辅国公府里,崔妈妈哈巴狗儿似的对她奉承讨好的那张脸,再对比现在,杜鹃沉住气,说:“大小姐叫崔妈妈。”
崔妈妈仍是头也没抬:“大小姐跟前有你们几个丫头伺候着,能有什么事找我,我这把牌好的很,马上就赢了,你到门口处略站站,先等等再说。”
杜鹃没应声,崔妈妈嫌弃道:“这鬼天气,怎么这样冷,翠儿,去把门关上。”
崔妈妈身后服侍的丫头忙笑吟吟的应了,将茶盘搁在靠墙桌上,便上前让杜鹃出去:“姐姐出去等等,崔妈妈今天的手气特别好,你可别扫了崔妈妈的兴。”
看着翠儿轻蔑的笑,杜鹃也冷笑了几声:“到底是外头聘的丫头,没规矩,没教养,这崔妈妈虽是太太跟前的管事妈妈,可我也是跟着太太的大丫头,论起上下等级,这崔妈妈还不如我呢,就这样好大的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