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这远比门口进来的冷风，还要冰冷的话语，使得屋子里的人声猛地安静了下来，齐齐吃惊的看着杜鹃，她们都见惯了杜鹃对崔妈妈的低声下气。
可今天杜鹃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嘲讽起崔妈妈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看去。
只见是崔妈妈将手中的牌丢在了桌上，她慢悠悠抬起头，将杜鹃盯了半晌，才冷笑道：“杜鹃姑娘，我是看在从前你伺候太太的份儿上，才叫你一声姑娘，是我给你面子。你现在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想造反不成？看这里头，太太已经没了，你这么一个丫头，我这个管事妈妈，说卖就能把你给卖了，还能有谁护着你。”
杜鹃同样冷笑一声：“等到了大小姐跟前，崔妈妈要是敢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大小姐去听，我就服了你。”大小姐都已经扯破了这层窗户纸要和崔妈妈算账了，她还怕她什么
“你！”崔妈妈猛地坐起身来，狠狠瞪着杜鹃。她在这远离京城辅国公府千里之遥的崇州，连太太和四小姐都不怕，唯一忌惮的就是一言一行中都带着一股子威慑之气的大小姐闻玉宁。想想，太太终年缠绵病榻，万事不管，四小姐体弱天真，说什么都信，就只有大小姐每日如镇山太岁似的，在太太床前侍疾，照顾幼妹，处理家事，有条不紊的又将她和她那口子死死防备，她这心里怎么能不恼火。
看崔妈妈这样，杜鹃冷叱一声，不屑一顾：“崔妈妈先别忙着跟我较劲，如今，是有好事了，大小姐找崔妈妈过去，是要找崔妈妈商量咱们启程回京的事，等到时候回了辅国公府，别说是东府和西府。只要崔妈妈能在德馨堂和芳华苑里的几位管事妈妈们跟前把腰给挺直了，那才是你天大的体面。”
崔妈妈一张富态的大圆脸上，顿时恼怒与愤恨交织，德馨堂的俞妈妈，郑妈妈，芳华苑里的赵妈妈，钱妈妈，更不要提老爷那里的梁妈妈，老太太院子里的秦妈妈，哪一个不比她一个走门路临时安插进来的管事妈妈体面。
富贵迷人眼，崔妈妈想起辅国公府里那些妈妈们风光体面的派头，她在这里看似奴仆成群的伺候享受着的，也还是连她们的一个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崔妈妈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直跳，一瞬间的妒恨情绪过去，便吃惊起杜鹃说的闻玉宁要启程回京的事，回京？！这太突然了。
她立刻跳起来，三两把推开围上来对她奉承宽慰说一个丫头没见识的几个婆子，脚下生风一般，出了门，拿了廊下墙角靠着的油纸伞，匆匆忙忙的就向正房小跑了过去，崔妈妈人怪敦实的，行动却十分麻利，杜鹃这年轻姑娘，也紧着步伐才牢牢的跟上了。
三间正房里，崔妈妈一脚踏了进去，东次间是太太住的屋子，闻玉宁正指挥着紫薇白芨打开了衣柜，箱笼，妆台抽屉匣子等，收拾东西。
“这些秋冬的衣裳都不用带了，崇州虽在下雨，可这是五月份，出了崇州地界天气就会渐渐暖和起来，收着也没用，这几件看着厚实些的春裳都收起来，预备在路上穿着御寒。”闻玉宁一样样过目，听白芨问起屋里头摆设。
她淡淡道：“都撂下吧，京里头的家里什么样的摆设没有。”
白芨笑着：“小姐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内心震惊的崔妈妈，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怪异。
她紧走几步又去看西次间，只见四小姐闻玉琳也在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地上摆满了正在整理的箱笼，床上摊开的包袱里，放着出穿的衣裳、斗篷、纱帽，鞋子等等。
紫薇白芨半夏等三个丫头，全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看来，大小姐要启程回京的事，是真的了。
杜鹃在背后冷眼看着崔妈妈如此行径，只进了东次间回禀：“大小姐，崔妈妈来了。”
闻玉宁便转过身来。
崔妈妈面上震惊的神色收不起来，又想赔上笑脸问闻玉宁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扭结而滑稽，小心翼翼地道一声：“……大小姐。”
闻玉宁面色露出笑来，走了出去，只当没有看见，她坐在明间正中的椅子上：“崔妈妈，坐。”
崔妈妈瞅了瞅，走到一边的椅子上，下意识守着规矩，只敢坐半张的椅子面儿，拿眼觑着闻玉宁的脸，好像看着闻玉宁的脸，就能发现什么。
闻玉宁便笑了笑：“今天把崔妈妈叫来的目的，杜鹃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我打算后天就起程回京，只是我和四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出门在外又离京城一个多月的路程，除了吃喝穿戴，安全是最重要的，不知道崔妈妈有什么想法？”
崔妈妈一愣，一开始看到闻玉宁突然要回京，一想到她们姐妹若平安回京之后，她和他那口子的事情肯定会暴露，小命就完了，可现在听闻玉宁还要仰仗她和她那口子，保护她们的安危，心里立刻松懈了下来，便笑着：“大小姐考虑的是，这吃的啊，穿的啊，什么的，都容易，就是咱们一路上荒郊野外的，遇到什么劫道的土匪就坏了。”
“是啊，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思。”闻玉宁顺着她的话说。
崔妈妈略垂下眼睑，眼珠子转动起来，好一会，想起怎么着，也得跟她家那口子商量商量，便说：“大小姐这说走就走的，……太突然了，一时我脑子里一点章程都没有，要不，我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闻玉宁脸色，眼睛忽地就瞪大了。
只见闻玉宁在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抽空儿看着紫薇白芨收拾东西，这会儿两人各捧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都敞开了给闻玉宁看。
紫薇捧着大些的紫檀红漆雕牡丹的盒子，是镶金缀玉的各色首饰，有项圈、钗环、戒指、金玉镯子等，一眼看去，都是太太和小姐们的东西，虽说出门在外，已经穿的朴素了些，也值好几千两。
白芨则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青花色印着金菊的小盒子，只露出一角，却闪着一片细碎的金光，金叶子！那一盒金叶子！
崔妈妈心头直跳，这就是她和他当家的要拿到的东西，京里的那位主子说了，事成之后，这里的金银财物全都归他们，还给她家那口子许诺了一个七品小官的职位，她以后好歹也算是官家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