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队伍太夸张了吧…。”纯粹感慨的。
“切,要不是嫁给九王爷,季家会给这么多嫁妆才有鬼…。”吃不到葡萄的。
“王爷真的好美啊…。”羡慕嫉妒的。
……
宁子然碧色的眸子中红光跳跃,远处绵延十里的队伍一片红火,蜿蜒移动间覆着灿金的日光,遥望而去仿佛一匹流光溢彩的红绸。
满眼的火红中央,那一顶不甚起眼的花轿安安静静地待在乐声、嘈杂声中蓦然失去了光芒。好似在那条红色长河中零丁飘摇的一叶扁舟。
季宁锦安静地坐在花轿里,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只苹果。黏腻湿滑的汁液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渐渐浓郁的果香气甜而不腻地充斥了小小的轿厢。仿佛连空气都是甜蜜的。
轿外的议论声无需竖耳倾听便自动钻入耳里,当然多数还是谈论她如何幸运,九王爷如何优秀这些的。季宁锦有些郁卒,不知怎的胸口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窒闷的紧。
她忍不住想象这位九王爷的长相,会不会是獐头鼠目无脸见人呢?亦或是虚耗过度,脸色腊黄?想到这个,季宁锦小脸一红,继而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她立刻捂住嘴,暗暗庆幸外头太嘈杂听不见轿子里的动静。她的身子随着轿夫一前一后的迈动微微晃动,感觉自己就好像萧瑟秋风里被卷起的一片落叶。
敏感,脆弱,孤独,寒冷。
“一步,两步,三步……。”季宁锦数着数着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稚气的影子,虚虚的看不真切。只是那把嗓音自己竟是记得格外清晰,有些像“嘎嘣”嚼碎一粒花生米的清脆,爽气。她又浮想联翩地想象这位九王爷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记得再清楚又能怎么样呢,她甚至都不晓得他的身份和名字。而自己坐在这花轿里,正缓慢却坚定地走向了未来与自己相伴的夫君。
闭上眼,退出回忆。自此,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是他又怎么会是她的“萧郎”呢……。
“新娘子到!新郎官掀轿帘!”不知行了多久,当这嘹亮的一嗓子吼起的时候,季宁锦一激灵清醒过来。
她习惯性地垂下头,等待的间隙瞧见那只惨不忍睹的“喜果”,季宁锦这下是真的发愁了。这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的,捧在手上拜堂会丢死人的吧。何况他还是堂堂九王爷。
正在踌躇间忽的感觉周围一亮,下意识抬起头往前看。就见一只骨节修长,匀称白皙的手撩着轿帘伸向自己。季宁锦还未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时,就听一个清泉般叮咚作响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把手给我。”
温煦的声音如同一条暖暖的水流,淄淄流淌过她的心坎。宁锦忽的放下苹果,打碎所有的犹豫不决,将自己小小瘦瘦的手放进他纤长柔滑的掌心。
执子之手的那一瞬,季宁锦感觉到他的手沁凉干爽,却奇异地把她的手,她的心包裹得暖暖的。
宁子然看着自己手心里还是小女孩的柔荑,微微有些干瘦但并不粗糙。白到透明的肌肤下隐隐可见流动的血液。宁子然忽然觉得这样的触感有些神奇,不自觉地放柔了脸色。
他注意到她放下喜果的那一瞬有些颤抖,心里不禁就有些痒痒的,似是无奈又似是怜惜。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当宁子然将季宁锦牵下花轿的时候,喜娘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宁锦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不喜欢这么咋呼让人拜堂。脑子里突地跳出一个比喻,就跟市场里卖菜似的,又招呼又吆喝的。
日上三杆,良辰吉时。九王府外鞭炮声声不绝,一挂一挂噼啪炸出四下飞溅的火星子,远远一望好似最短暂的烟火。一小卷一小卷炸落的火药纸开出一朵朵赤红的小花,一点点覆盖上台阶前的小块四方砖。过不多久一阵轻风过,红火的花海打着卷儿扑簌簌飞远了去,连带着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起弥散无踪。
宁逸辰贺过祝词便坐上了侧首,高堂席上端坐着年逾六十的太皇太后。老人家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心里乐开了花。
“吉时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红鸾帐,龙凤烛,一方红绸牵两头。
鸳鸯被,连理襟,一饮交杯此生共。
宁锦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上,喜帕下的一双狐狸眼滴溜溜转个不停。瞄见边上空无一“鞋”,极力咬牙忍住才不至于当场掀了这块盖头。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吱呀”一声,有脂粉的香味随风而来。紧接着一小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圆桌上那对刻着金龙金凤的红烛就燃了起来。
那个婢女一句话都没有说,宁锦不得不衡量自己这个九王妃在府里的地位。
头上千斤重的凤冠一点点将她笔直的脖颈压得往下弯曲,最后“咣啷”一声细响,彻底压弯了宁锦的脖颈和背脊。垂着头的新嫁娘情不自禁地哀怨起来,就觉得自己好像时时刻刻被人戳脊梁骨。
就比如现在。
“小西说她方才进去点蜡烛,咱们那个王妃听见开门声儿立马挺背坐正,就跟学堂里怕先生的孩子似的。”这个声音有点沙哑,说这话时带着不明的笑意。宁锦直觉这丫鬟是个恶仆。
“嘘!小声点,再怎么她都是咱们的女主人了。万一要责罚咱们,那可就是有苦说不出咯。”这道的话……似乎是不看好宁锦的未来,幸灾乐祸快要要满出来了。
“不过我听前院儿的守卫大哥说,今儿王妃下轿子可是咱们王爷亲手牵出来的。还有啊……”小丫头不说话了。
彼时宁锦下花轿盖着喜帕,视野里除了人的脚后跟其他什么都看不见。方才这小丫头莫不是要说九王爷当时牵着自己的表情吧…。?宁锦听她这么留了一尾巴,心里头顿时没着没落的。抓心挠肝得痒痒,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揪着她问个明白。
这厢季宁锦心里正焦躁着,那厢噤了声的小丫鬟似乎很细微地发了个声,然后就再没动静了。
龙凤烛的光线有些昏暗,照进的物什悉数投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宁锦低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火红的绣花鞋质料上乘,精细地绣上了火凤鸟的纹样,左右各一只的鸟喙相对。
烛光打下的阴影里,两只尖尖的鸟喙轻轻地触碰在一起,好似在亲吻彼此。宁锦玩心大起,反反复复地将双脚向外一崴,接着往内一碰,两只鸟喙一分一合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她略略伸出一只手,被宁子然握过的手。水灵的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手在光线下的影子,忍不住想起白日里短暂的执手。又一忽儿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什么好玩又羞涩的事情。殷红喜帕笼罩下的脸颊霎时绯红绯红的,两颗黑瞳仁里闪着成片的微光,细长的眉眼乐成两弯月牙。
“呀!”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柔荑,宁锦刚想挣扎喊叫的时候,耳边就传来清浅的声音,“一个人偷着乐?”
宁锦讪然,总不能告诉你我方才想象“那两只小鸟喙就是我们俩”吧。喜帕唯一的好处便是谁都看不见她的脸。
她岔开话题疑惑道:“你进来怎么没人通报?喜婆呢?”他不会就这么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吧?千万不要啊…。
宁子然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圆桌走,宁锦偷偷看了一眼又飞快收起目光。她看见他在桌前站定,长长的喜袍衣摆宽松不桎梏。看不见他的脚,好像衣袖微微滑动了一下。
紧接着宁锦看见他移了回来,站到自己面前。下一瞬顿觉头顶一轻,视野陡然开阔明亮起来。稍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依然飞快地垂了回去,小手有些不安地放在宽大的袖子里不停绞来绞去。
他长得真的很美。她一眼就记住了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碧青色就像云姨今日为自己戴上的那支玉簪子一样好看。
季宁锦又开始胡思乱想,云姨除了习武并没有教自己如何洞房。紧紧攥着裙裾的手心里浅浅地掐出了几个月牙印,满手的黏腻濡湿。
“咳…。咳咳…。”季宁锦思绪满场飞的时候,宁子然明显没有那么空闲有兴致。
“你怎么了?…。”宁锦心头一突,“噌”地一下窜到了他身旁急声问道。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帮他抚背顺气。
“你…。”子然微偏过头,正撞上她那双黑亮的眸子,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焦急,“咳咳…。没事…。咳…。旧疾…不碍事…。咳。”他握起拳头放在嘴边,无力地回了她一句。不住颤动的肩头泄露了他的忍耐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