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府。
满院挂白。敞开着门的大厅正中,因停放了水芝芝的棺木而不见丝毫往日的典雅,取而代之的是萧瑟与阴森。
棺木之前摆放了凤头七弦琴,凤头七弦琴之前是跪坐在地烧纸钱的苗君兰。
形如枯槁眼神僵滞的苗君兰。
赵嬷嬷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小姐已经去了,您接受现实吧。”
“越嬷嬷,我没有不接受啊?你看,我不是在给芝芝烧纸钱吗?”
“可您已经不眠不休地烧了三天了!”
“……我就是怕芝芝在那边不够用。”
“夫人……”
“嬷嬷,芝芝不是念初,念初出生以后,府内情况已经好转了。念初是没吃过苦的,从来也没有为钱发过愁。芝芝不一样,她懂事的时候,我刚开始创建水之初。那时候府内没钱不说,我还不能亲手照看念初。是芝芝,一边帮我盯着府内的开支,一边帮我照看念初,同时也没忘了练习琴棋书画。这孩子最后一路走到第一才女的高度,可以说全是她自己的功劳。”
“是,小姐一向要强。”
“是啊,她要强,像我。所以在知道她和那个玉怀翰情投意合的时候,我才合不得持反对意见。我宁可委屈念初一辈子不准说出身世的秘密,我也要让她获得她想要的幸福。芝芝大婚那天,她多高兴啊……”
苗君兰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起来,“她看出我不高兴她不能穿上大红的嫁衣,就对我说,‘娘,我知道您遗憾,但请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世子殿下的心在我这里,终有一天,我会正式带上世子妃的头衔来让您骄傲’。这话犹在耳边啊。可我还没来得及等来骄傲,却先等来了她的死讯。最可笑的是,居然还是她一心托付的人下的手!”
苗君兰越说脸色越白,赵嬷嬷心疼的想上前安慰一番,却被苗君兰一把推了开来。
“芝芝才冠尧天的名气那是多么引人心折啊,有多少盛京的王公贵族来信向我求亲,但芝芝坚持说什么此生非世子不嫁,我也只好一一都推了!芝芝对他就是这么一心一意,结果却,”苗君兰一拳一拳击打在凤头七弦琴之上,“哈哈,芝芝,这就是你一门心思要嫁的人啊!新婚还没过两个月,他竟亲手杀了你!你说,你甘心吗?你不恨吗?你在天之灵还能安息吗?芝芝,你回答娘,你回答娘啊!”
“夫人,您别这样,您要保重身体啊。小姐如果泉下有知,她也会心疼您的。她要强了一辈子,您就让她安稳平静的入土为安去吧。”
“我家芝芝当然会入土为安,但不是现在。”苗君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开始桀桀地笑了起来,“再等等,再等等芝芝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赵嬷嬷听出不对劲儿,脸色也变了,“夫人,您又做了什么?王爷可千叮咛万嘱咐要您先忍耐一二,不能轻举妄动的。”
“哼哼,又让我忍?为了他的千秋大业,我忍了快半辈子了!现在把我的女儿都搭进去了!而他的女儿却在结大红之喜!哈哈哈,笑话!我为什么还要听他的!他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了?哼,他既然不能给我做主,我便自己做主!”
“夫人!您到底做了什么?成了吗?还能追回来吗?不行,我要快去禀报少爷,让他想办法阻止。”
“嘿嘿,晚了,嬷嬷!既然你都想得到少爷会阻止,我会想不到?我早就提前先把他派出去了。我……”
“娘,你命我出门办事果然另有目的。”水念初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苗君兰急急扭头去看,在看到水念初手里的包袱时,她蹿起身来就扑了过去。
“东西到手了是不是?快打开来让我瞧瞧!”
苗君兰粗暴地将包袱一扯而开,画儿的人头骨碌碌就滚了出来。赵嬷嬷吓得心跳都要停了,苗君兰却将包袱一扔,一把薅住了水念初的脖领子。
“为什么只有这个贱人的?玉怀翰的呢?你为什么没有拿下玉怀翰的人头?”
水芝芝已经停尸三天,按习俗,今天必须下葬了。但苗君兰坚持没有害死水芝芝的人的人头祭奠,她不能让芝芝入土为安。于是,水念初不得不听命亲自出马。
他悄悄潜入了庄王府,先轻松取下了画儿的人头,却在对上玉怀翰时,没有得手不说,还险些中了埋伏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得不原路回返,谁知一进门却听到了亲娘派他出门不仅是取人头,更是调虎离山趁机安排了别的计划。
他忽然感觉莫名的不安。
“娘,你到底还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呵呵,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害死我芝芝的,除了玉怀翰和画儿,还有夏火火和整个庄王府!既然暗杀行不通,我就明着来!当他庄王府也失去女儿,当知府也失去儿子,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像要求我忍一样自己也忍得下去!”
“娘,你!赵嬷嬷,你照顾娘,我出去探探消息先。”
“哈哈,晚了,这个时候水砚也该回来复命了。”
“你竟然私自调用了我的水砚,娘,你……”水念初到底不忍苛责自己的亲娘,只得转身对着空中吼,“暗卫何在?”
“在。”一个黑衣人现身出来。
“水砚呢?可有消息?”
“自他进了知府大门之后就断了消息。”
“再探再报。”
黑衣人又消失了。
水念初拔腿外跑,“娘,我这就去找水砚回来,你……”
他忽然停住。他前面不远的大门口处,夏火火一干人等正转进门来。
四目对个正着,夏火火笑得嗜血十足。
“哎哟,水少爷,我刚来你就走,这么巧?听刚才那话的意思,出门是找人?水砚?那更巧了。我来时不小心碰上了,想着你我也算还有交情,就顺手给你带回来了。钟决——”
钟决扛着红毯裹着的水砚快步几步,一甩膀子将红毯扔了出去。
红毯骨碌碌一溜滚开,被点了大穴的水砚正好滚到水念初的脚前。
一身黑衣打扮的水砚进入视线,水念初眉头一皱,忽然抬脚就踩了上去,“哪里来的宵小之徒?也敢冒充我水府的人?找死!”
他杀气十足的一脚对着水砚的胸口就狠踩了下去,这一脚如果踩实,水砚一定会当场毙命。
夏火火鼻叱一声,下一刻,她“咻”一下就消失了。
再现身,是在水念初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
也不出手挡水念初的那踹来的一脚,而是反身一脚,竟是比水念初更快地踹向了水砚。
只见水砚被踹得一滚,滚进红毯继续滚,滚滚滚,又滚成了被红毯包裹的姿态,然后一溜滚回了钟决的脚底。
水念初一脚踩空。
夏火火双手抱肩而立,“这就想杀人灭口了?你连水砚做了什么事可都还不知道呢!水念初,劝你心虚也不要这么明显的好!”
“哼,无稽之谈!我水府声名在庄城到底如何,不是一个渣货随意三两句话就能诋毁的了的!”
水念初昂首而立,似乎并不因夏火火的话而慌张半分。
夏火火身后的人群中忽然爆发一声极度不屑的“切”。水府声名?在苗君兰和玉昆的私通一事被捅破之后,在水念初原是玉昆的私生子身份暴露之后,水府还有声名吗?
有人小声咕嘟道,“话说,苗君兰怀上水念初的时候,水老爷好像还没死吧?”
“那可不,我家婆娘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大着肚子为病逝的丈夫送殡出葬的苗君兰是如何如何的令人钦佩,令她引为一生的妇德典范呢!可事实呢?我呸!”
“对了,还有啊,当年水老爷虽然一直身体不好,但却没到会一夜病死的程度。那时候虽然怀疑却没当回事,如今想来,水老爷真是一夜病死的吗?”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只要豁开了一个口子,便立即像洪水决堤一样瞬间溃败不成军了。
众人的议论声以及伴随着议论声而来的指指点点,落入苗君兰的眼里,简直比水芝芝的死更让她受打击。
她一生最爱声名,要不然不会为了声名一直隐瞒水念初的身世。
如今,声名却成了打倒她最有利的武器。
苗君兰身子一晃眼一翻,就要摔倒在地。
夏火火眉梢一挑,开口道,“兰夫人,你不是这么撑不住事儿吧?这是想以晕撅来避开稍后水砚的指证吗?看来,你这是同贵公子一样心虚呢!”
一听这话,苗君兰牙一咬,又直回身了。
“世子妃,空口无凭我可是能告你诬陷的!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好吧,我们就来看看我是不是空口无凭。钟决,解开水砚的穴。”
“是。”钟决依命行事。
夏火火后退两步,“水砚,这就是你背后的主子。见到你被困于敌手,不出手相救不说,居然还想杀你封口。这样的主子,值得你以命相护?我看你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一招了的好,没准还能得一个戴罪立功的赦免。”
此时,孙知府也上前一步,扫一眼苗君兰和水念初,最后目光落在水砚身上,“说!”他知道苗君兰和水念初跟玉昆的关系菲浅,但死的可是他孙家唯一的根啊!此仇不报,他如何面对孙家的列祖列宗?
知府夫人徐氏也在人的搀扶下挤到近前,“说!你倒是说啊!究竟是谁派了你来杀我的成才的!说--”
破音的尾声,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歇斯底里。
苗君兰和水念初俱是心中一紧,不由齐齐看向水砚。
苗君兰:水砚,我水府对你可一向不薄。
水念初:水砚,你的父母兄妹可是还在我的掌控之下。
水砚心中一痛,然后就看向了夏火火,她说的对,这样的主子,如何值得他以命相护?
可是,他却不得不以命相护。
他死不要紧,他却不能连累了背后的一大家子。
“渣货,你说什么?你威逼利诱我为你办事不说,办完了事居然还要利用我诬陷我家主子!你这样阴险毒辣,我跟你拼了!”
说着,水砚内力提起,也不挣开身上的红毯,而是连着红毯就撞向了夏火火。
夏火火瞳孔一缩,完全没有料到到了这一步水砚竟然还要愚忠而对。
好吧,找死就成全他。
“钟决!”
钟决应一声,纵身拔剑就跟了上去。哧,只一招,隔着红毯正中水砚的胸口。
水砚的尸体“扑嗵”掉地,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水念初。
——主子,我没背叛您!
水念初的目光一触即离,他忽然承受不起这样的目光。
但他很快又转回了头,今天这笔账他会记在夏火火的身上,终有一日,他要连本带利的讨还回来。
“人证已死,如果各位对我水府还有意见,烦请先找齐了人证物证再说。”
水念初镇定转身。就算他水府声名败落,但没有人证,依然不能对他水府造成什么威胁。
徐氏被他的嚣张气红了眼,她扒住孙暮的衣襟,“这就完了?不为儿子报仇就这么走?儿子尸骨未寒啊!”
孙暮无声地搂住徐氏,有些事情,他真的不能做的太过。
水念初轻蔑地哼一声,就知道他们不敢。“来人,送客!”
一众水府侍卫应命开始前拥。
人群之中,徐氏忽然冲了出来,“死了就不算数了吗?这庄城人哪个不知道水砚是你水府的人,地位还不低?水念初,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我儿成才又如何身亡?水砚定是受了你的指使,你还我儿的命来!”
理论来说,其实孙成才的死真跟水砚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没有水砚,孙成才也一定会死,因为那本就是海安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被失子之痛蒙蔽了双眼的徐氏已经看不出事情的真相了,海安那边还没见着人,但水府这边确实也牵连在里边了。
一心只想为儿子报仇的徐氏,心中叫嚣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杀光他们!杀光所有跟儿子死有关的人!这样她才对得起自己的儿子!
徐氏跑着跑着,忽然抽出了袖子里的匕首,那原本是插在孙成才胸口上的,被她临出门时趁人不注意塞进了自己袖里。
水念初感受到杀气,不用回头,只腾空而起就躲过了徐氏戳来的一刀。
“哼,杀我?你找死!”对上向自己出刀的敌人,水念初从来不心存怜悯。他举手就是一掌拍了出去。
砰,正中徐氏的胸口。
口吐鲜血的徐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打飞了出去。
“夫人。”孙暮惊叫一声,连忙摆脱纠缠的几个水府侍卫施展轻功去救。
而等他从半空中把徐氏接住抱下来,徐氏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只是大睁着双眼将手里的匕首塞进了孙暮的手里。
意思不能再明白了。
徐氏在孙暮的痛吼声中死去了。
水念初收功落地,“哼,不自量力。孙暮,念在你往日对我有功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你还是带着人速速离去吧。”
孙暮突然间像苍老了十多岁,他半生忠心,庄王都知道念在他只一独子的份上在孙成才辱了玉雪纯的清白之后仍然保下了孙成才的性命。可是,其他人呢?海安派人在大婚当日杀掉了自己的儿子,水念初毫不念旧情的出手就是杀招。那他的忠心还有个屁用!不能给夫人儿子带来荣华富贵不说,还引来了杀身之祸!
一天之内丧子又丧妻的他,还要什么忠心!
“水念初,我跟你拼了!”
孙暮一挥手中徐氏遗留下来的匕首,杀气腾腾地就攻了过去。
两人很快战到一处。
钟决摩拳擦掌,看看与侍卫厮打到一处的庄城百姓,又看看与水念初打得难分难解的孙暮,他问夏火火,“郡主,你说我去帮哪边会打的比较痛快?”
夏火火倚柱而立,看向大门口的方向,“别急,一会儿更有需要你的地方。”
话音刚落地,大门口就出现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海安。
旁边是今天随着玉雪纯出嫁的丫环一个,身上的喜庆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
进来就对着苗君兰一指,“王妃,就是她派人杀死了三小姐,以及两个丫环的。”
苗君兰和海安的眼神对上,那是真真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苗君兰的眼里:好啊,杀了我女儿的人的娘亲自送上门来了!贱人,在你的地盘我动不了你,在我的地盘,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在海安的眼里:好啊,抢了我的男人,刚才又派儿子来杀我的儿子,还同时派人杀了我的女儿!贱人,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来人,给我杀了她!”
双方的背后各蹿出侍卫若干,又各自抽出武器就杀了过去。
苗君兰和海安也不甘示弱,一个挽袖子一个捋裙子,就扭打在了一起。
赵嬷嬷想上前帮忙,阿南也想帮忙,两个嬷嬷也扭打在了一起。
钟决看的有点傻眼,这女人们干起架来真真是不忍直视啊。
看脸上那道子抓的,啧啧,肉都翻出来了。再看那头发扯的,哇靠,那块白色的带着血的是头皮吧?头皮都扯下来了?这得多大的仇啊!
水念初眼角余光瞥到,对着空中大喊一声,“暗卫何在?快去保护夫人!”
他自己被孙暮缠住,不能脱身去救的情况下,也顾不得在百姓面前隐藏暗卫的事情了。
噌噌噌,数十暗卫现身攻向了海安一处。
夏火火眼睛一亮,拿胳膊肘一捅钟决,“到你闪亮登场的时刻了!快去,务必挡住那批暗卫直到苗君兰和海安打死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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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谢土匪和风云的中秋贺礼,太贵重了,叶子接的有些手抖呢~
没说的,我我我加油更!只要不精尽人亡,一定给大家涨字数!
撒浪嘿哟,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