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杀是谋杀，这话若一滴水落进煮沸的油锅，惊乍了一干人等。
岑禹刚端起茶杯，左手握着茶托，右手轻轻揭开杯盖，香茗的清新溢满鼻尖，却听到这样一个让他觉得若雷霆过耳的消息，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透过氤氲的雾气，他看着这个轻描淡写就放了一个炸雷的女儿，目光变得暗沉起来。
尹萱继续道：“四妹妹早间邀女儿去花园玩耍，不想在那里碰见兰姨娘，女儿一时高兴跑过去和姨娘说话，后来竟然闯下祸端撞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意外害死弟弟、令父亲子嗣受损已经是大过，女儿心怀愧疚也只会等待爹爹回来惩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尹萱万万不敢有残伤自身、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之举。”
岑禹还没说话，一边的兰氏突然怪笑道：“这大小姐真会说笑。你不是自杀，那这事儿还是这园子里的人无风起浪乱嚼舌根的？姨娘知道，你撞没了弟弟令园子里流言四起，对你的闺誉不好，当时吵吵叨叨要嚷嚷自杀现在又好端端醒了过来，会令那些喜欢嚼舌根的说你是虚情假意演了一出苦肉计。可是你爹爹和姨娘相信你是愧疚真正自尽的。”
岑尹萱暗笑，这兰氏真是能说会道，没弄死自己立马给安了一个装腔作势、虚情假意自杀以脱罪的嫌疑，这院子不乏捕风捉影之辈，话传出去谁都认为岑尹萱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小姐。
她没有理会兰氏，只吩咐朝云：“出去找几个丫头小厮进来。”又仰头对薛禹道：“是覃妈妈用白绫想勒死女儿，然后做出自杀的样子来哄瞒众人。”
这话一出，除了兰氏等知内情的人，其他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覃妈妈：谋害主子，这可是大罪过，弄不好要被杖毙的。
覃妈妈方才被踢倒，心口还隐隐作痛，听到尹萱说“不是自杀是谋害”时颤了一下，但她好歹是多年的老妈妈，心思深沉又善于诡辩，顷刻间就镇定下来。这时听见尹萱点出了她的名字，立刻哭丧着脸爬出来喊冤枉：“大小姐冤枉啊，老奴起早摸黑伺候了大小姐这么多年，从大小姐在襁褓里吃奶就跟着，就算现在年老不中用了，我明白大小姐想赶我走，但也不能这样诬陷老奴啊。这样做得寒了多少奴才的心啊。”意思就是岑尹萱你忘恩负义，不过是看我年老想赶我走。
尹萱笑笑，她早有心理准备，想揪出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宅内老奴得花些心思，也正是因此她才一开始就直接将目标对准了覃嬷嬷，对橘青只字不提。杀鸡不一定儆得了猴，但干掉强一点的肯定会震慑弱者。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覃妈妈，清冷笑着慢慢道：“覃妈妈，你觉得我这样说只是想赶你走，你也不想一想，企图谋害主子，事情败露的时候你走得了吗？”她明明笑着说这番话，可是那笑意里没有半点温度，充满了嘲讽，嗖嗖冒着冷气。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我想要你的命。
覃嬷嬷从未听岑尹萱这样说过话，不禁打了个颤，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小姐。她的眼睛澄澈如水，宁静无波，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连落在人身上的目光也是温和的，可是这种温和让她想起了冬日里稀薄的阳光，一点暖意也没有。
覃嬷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院子里几个丫鬟小厮这时进来跪在中间，他们已经知道内屋在审问什么事情，也听见了刚才那番话，有点战战兢兢。岑尹萱看着他们说：“你们不用怕，这事情和你们无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如实回我的问话就好。你们是如何知道大小姐自杀这事的？又是怎么相信了的？在园子里乱传谣言可是要受重罚的，大小姐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胡说八道的吗？”
一听要受重罚，几个人慌了，七嘴八舌解释，尹萱让中间一个小厮说，那人道：“实在不干我们的事，是橘青姐姐和覃妈妈在屋子里大喊小姐自尽了，我们进来看见大小姐果然挂在房梁上，救下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府医一查确定小姐没有气息了我们才敢通报全府的，奴才们实在不敢胡乱说话。”
“是橘青和覃妈妈招呼大家进来看的？”
“是的，他们是贴身伺候，其他人等没有吩咐不敢进小姐闺房。”
尹萱弯下身温和着看覃妈妈，讽刺道：“妈妈做的好奴才，看见自家小姐悬梁自尽不想着解救下来，倒想着把大家都招呼进来瞧个清楚。妈妈是不是就怕别人不相信我是自杀？”
覃妈妈心间一凉，立刻巧辩道：“小姐说什么奴才听不懂，奴才老了不中用了，没有办法将小姐救下来，只好喊人来救小姐，奴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过错。”
兰氏趁机插了一句：“是啊，覃妈妈这么大年龄了怕摔着你没及时救你下来，这也没耽搁什么，你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吗。不能因为这个就怀疑她谋害你吧，她服侍你半辈子了。”她的声音尖细峭刻，话语里满是责备，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为之一震，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
这下大家都有点不满地看着尹萱，心想这个大小姐也太吹毛求疵、无中生有了，竟然因为服侍她半辈子的老妈妈不能及时救自己而怀疑她谋害。
尹萱看着自己的爹爹眼底也蒙着一层怀疑的阴影，对她的话并不能全信任，暗叹一声。奶娘的地位看来非常特殊，也正是因为如此，被谋害的小姐身前一定站着一个心肠歹毒的奶娘，专门用来坑骗爹爹的，她得给大家看证据。
岑尹萱对那么多目光置若罔闻，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覃妈妈，眸子却很专注，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怕就怕妈妈没有力气救我下来，却又足够力气放我上去。”
覃妈妈背脊不禁泛起缕缕凉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姐当时明明没有意识却还知道具体的情形，就好像她不知道已经死透的人怎么就活过来了。她想到之前好多次暗害岑尹萱都没有成功，那时她以为是自己没好好把关，可是这一次，她看着大小姐没了命，却竟然奇迹般活了过来。
再朝着尹萱清水明眸望去，她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虽然温和，眼底却全然是清冷。被这样的眼眸盯着，她原本想好的借口都说不出口，原本的辩驳也呛在咽喉，一句明白话也说不出。
兰氏看一向老道的覃妈妈竟然有点发软，不禁深恨这老奴没用，怕到时牵扯自己进来，这时尖着嗓子喊：“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放你上去，没看见就不要胡说。”
尹萱笑笑，朝着一个方向努努嘴：“你们进来我是不是就在那里吊着？你们进来那个锦杌也那样摔地上？”
小厮丫鬟们回头看看，纷纷点头。
尹萱定定看着覃嬷嬷，沉声问：“他们说的对吗，我就是在那里悬梁自尽的？踩着那个锦杌子？”
覃嬷嬷琢磨了一会，自信那里没什么把柄落下，就点点头。为了让大家更相信，她朝着岑禹的方向使劲磕头：“老爷，小姐真冤枉我了，我进来的时候小姐就悬梁自尽了，确实是小姐悬梁自尽的啊，和老奴无关啊。”
岑尹萱突然笑了，那一笑如春花绽冰、初阳破晓，好几个丫头小厮都觉得眼前一恍，暗暗感叹大小姐真美，可是覃妈妈却觉得心惊肉跳，刚才那种不详预感像乌云一般浓厚了些。
尹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大家的目光都追随而去，看着看着，所有人的眼睛慢慢都瞪直了，充满震惊地看着那个方向。
岑禹霍地站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覃妈妈和兰姨娘也看过去，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