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苑。
兰氏一进自己的院子就再也没有伪装地黑了脸,进了屋子更是直接甩开了谈嬷嬷扶着的手:“这小贱人咋回事,给她再一次死里逃生就不说了,死了一次脑子竟然都灵醒了,竟然还会暗里给我使绊子,还拿到了自己院子的掌管权,以后我想做什么就难了。她怎么突然间跟我作对呢?”
说到最后一句,凶狠的目光里多了一缕疑惑。
谈嬷嬷抬起低着的头,眼睛里也有一丝纳闷:“老奴也觉得纳闷,大小姐揪出覃嬷嬷倒可以理解,毕竟覃嬷嬷亲手勒死了她,不是个傻子都会记住。可是大小姐竟然和姨娘作对,这是老奴也没有料到的。”
岑冰蕙本呆在暖冰阁,看见岑尹萱醒来很是不忿,但看到她揪出覃嬷嬷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丝恐惧,所以兰氏离开她亦步亦趋跟了进来。这时听见兰氏和覃嬷嬷这番话,不禁埋下头。她可不敢告诉姨娘自己因为岑尹萱死定了,就将姨娘的真面目说了出去,甚至连大夫人也说了出去。
谈嬷嬷思索了一会儿,道:“可能我们多心了,大小姐未必是和姨娘作对,毕竟她还对不起姨娘呢。奴婢猜啊,大小姐没死却受惊不小,这说不定是迁怒呢,毕竟覃嬷嬷是因为姨娘肚子的孩子而要勒死她。她还是十四岁的孩子,记恨一两天没什么,过几天姨娘再哄哄,还不是任姨娘拿捏?”
兰氏面色转晴:“也是,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心思,看来我想多了。”她反复琢磨也找不到岑尹萱针对自己的理由,折腾了一天也够呛,也就不在这上面花心思了。
岑冰蕙欲言又止,看自己亲娘这样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很想告诉兰氏岑尹萱已经知道她们对她不怀好心,但看到兰氏还没有完全散去阴狠的那张脸,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早,朝云拿了最好的衣裳过来,尹萱摇摇头,让拿了那件清新黄色的襦衣襦裙。朝云和陈嬷嬷面面相觑,那衣裳之前小姐穿出去被嘲笑了不少次,现在竟然要穿着见一大家子人。两人面面相觑,但看尹萱坚定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反正现在的小姐挺有心思,她们不用操心。
暖冰阁和老太太居住的鹤寿轩有点儿远,一路景致甚佳。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尹萱边走边看,心情甚好。到鹤寿轩门口,几个丫头聚在一起在逗着檐下的鹦鹉嬉闹,看见大小姐竟然来了,不禁都愣在当地,尹萱不理她们挑开湘妃帘子进去。
钱老太正和兰氏还有其他姨娘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面色几分疲惫,听见通传大小姐来请安眉头一蹙。这个孙女虽是嫡女,却一点也不得她心,唯唯诺诺没半点主张。在她心里,孙女一来要有本事手段,将来嫁得好可以为岑家争门脸,二来要听话乖巧惹人疼爱,可以慰她心怀。岑尹虽然姿容上好,却一幅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很让她瞧不过眼。这次她竟然闯祸撞掉自己的孙子,钱老太的厌恶更深了三分。
钱老太对身边的周嬷嬷说:“让大小姐回去休息吧,身体不好就别来折腾了。”
坐在远处的岑冰蕙听见这话,立刻喜形于色:“就是啊,撞掉了姨娘的小弟弟竟然还有脸来见祖母,也不好好呆着反省自己的过失。”
钱老太一听这话脸色更是黑沉了几分。
周嬷嬷一会就进来,含笑看着钱老太太:“好了,老夫人别生气了,大小姐说老夫人不喜欢她就不进来了,等老夫人喜欢的时候再来请安。不过……”她面有豫色,欲言又止。
钱老太有了几分奇怪:“有什么话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周嬷嬷道:“我瞧着大小姐学乖巧了,看上去有出息多了。我传了老夫人的话过去,换做以前啊,肯定哭鼻子就走,现在她笑嘻嘻的让我多劝劝老太太不要为她的事儿生气,保重自己要紧。唉,也难得她的孝心。”
钱老太太纳闷,那个大丫头嘴有多笨她心里是有底的,能不说话的时候尽不说话,稍微吃点事就郁郁寡欢,能笑着说这番话她还真不信。又想起昨天周嬷嬷回来说大丫头揪出覃嬷嬷的事情,不禁心里一动。
郭嬷嬷看着老太太上了心,就不再说话。劝说也得不落痕迹,太显山露水叫人瞧出了苗头反而不好,尽了人事,这大小姐能不能进来还得看老太太。她恭敬站着,垂下的手可以微微触着兜里的一个硬块。那么大的一锭银子,没有感觉才怪呢。而且大小姐只让帮个腔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钱老太兀自沉吟,兰氏心知不好面上却一点波澜也没有,倒是岑冰蕙,看祖母竟然有了犹豫,立刻嘟起嘴拉下脸来,身子也不情愿地扭来扭去。
钱氏一眼瞥见这个庶出孙女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侧了脸示意周嬷嬷让大小姐进来。
穿着浅黄色衣衫的女子盈盈而进,和煦的笑脸差点让大家觉得是幻觉:岑尹萱向来郁郁寡欢,何时有过这样明媚的笑脸。而且,大家发现,她笑起来这么好看,如初阳破晓、春花绽冰。
缓步走到榻前,缓缓俯下身给老太太请安,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端庄。
钱氏的惊诧瞬间闪过,示意周嬷嬷扶起来,便仔细瞧着这个孙女。只见她梳了简单的朝云髻,翠色欲滴的发簪将绿云秀发挽起一部分,眉如远黛,色若春晓之花,垂于脸庞两侧的头发让她增添了一份女儿家的媚态。虽然只穿着一件颜色很素的旧衣,却更衬出其清新可人。钱氏心里一个恍然,大孙女很快就要及笄了。
周嬷嬷在一边笑吟吟道:“大小姐出息了。”
钱氏一听这话增添了几分喜色,但岑尹萱之前的表现在她心里太根深蒂固了,她瞧着又有几分疑惑。
尹萱没有忽略钱老太的表情,当下嫣然一笑:“尹萱娘亲早逝,不能朝夕聆听教诲,只能依仗老夫人的照拂才能有现在。”
这句话听来得体知礼,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声音悦耳中不失端庄,语气极尽肺腑,似乎真的她是一个极受宠爱的嫡出大小姐,被呵护在心。
落在钱老太的耳中,却有了另外的意思:尹萱是嫡孙女,虽然她还有另一个嫡孙女,但那丫头有她娘护着,钱老太再看重,将来能和自己一条心吗,毕竟还是从亲娘的肚皮爬出来的。
这样思量,心里有了计较,让郭嬷嬷拿了红漆杌子搁在榻前。
尹萱乖巧坐下,见钱老太鬓发半黑半百,穿家常的银灰月季暗花绸面对襟披风,豆绿色的撒花镶边衬象牙色中衣,清雅而富贵。她眉目警醒明亮,没半点浑浊之气,但眼里泛着几点血丝,嘴唇干涩。
尹萱关切问道:“祖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钱老太有点意外,一边郭嬷嬷道:“大小姐真是心细。老太太这几天晚上都不得安枕,大夫来看却看不出什么。都好几天了,没一天睡得安稳。”
尹萱笑着宽慰:“老太太身体康健,没有病疾,大夫当然瞧不出来了。”转眼对钱老太道:“孙女有段时间也不得安枕,后来晚上实在睡不着就在心里数珍珠,一颗珍珠,两颗珍珠,三颗珍珠……本来是无聊没趣,没想到这样反而得法了,每次数不到一百颗就睡着了。老夫人心善向佛,可以晚上睡下后在心里数佛珠,就可以很快睡着了。”
钱老太有点称奇道:“这法子倒没听过,真那么管用?”
尹萱笑:“孙女怎么敢糊弄老夫人,如果老夫人用我的法子今晚还睡不着,孙女明天就来领罪。”她看了一眼钱老太手上的檀木佛珠,道:“佛珠放在枕边,可以清心凝神,神灵庇护,老夫人还怕睡不着吗?”
面上这样内心却腹诽,睡不着肯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比如说亏待孙女,但今天你也不算亏待了,睡不着就数绵羊去吧。
钱老太听尹萱这么笃定,便信了五分,又听见后面神灵庇护的话自然开心,当下和尹萱开心交谈。
兰氏听到尹萱那句“依仗老夫人的照拂”就不爽了,很显然这位嫡出小姐要逃脱她的掌控从此自立门户,看岑尹萱和老夫人融洽谈笑,只有更嫉恨,不禁大声道:“大小姐还真是善忘啊,这几年明明是在我兰馨苑过的,现在倒忘得一干二净。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嫡母一手带大的呢?”
这话特别露骨,一方面提醒岑尹萱虽是嫡出,却在姨娘手中养大,身份高不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就是暗骂她忘恩负义。
尹萱听到兰氏发话,心想终于来了,她就在在这里等着呢,旧债她可要一毫不落地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