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萱早就瞥见了随着岑禹一道进来的人,但从未正眼去瞧,直到方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那句话虽然是嘲谑的口吻,却充满磁性,是说情话最容易打动女子的那种声线,听闻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想要看到此人面容的迫切愿望。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道出来,屋子里的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瞧去,聒噪的岑冰蕙也猛然停止了干嚎,不顾自己脸上五个鲜明的指痕作出羞怯的表情看向那个方向。
尹萱也好奇地看去,这一看也不禁大为惊奇起来。
来人站在较暗的过道里,那里本光线淡薄,暗影沉沉,他往那里一站,气质华美,仿佛屋中搬来了玉树琼枝,四围立刻亮堂起来,如月夜下的山尖之雪,皎洁的光刹那映亮寒夜。
一眼望去,人遥遥若玉山之远,纤尘不染,虽明白他就站在那里,却让人在看第一眼时心下恍然,如真如幻;有谪仙的风姿,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如月般宁静皎洁,却无月的清冷。但如果因此觉得可以亲近他,那就错了,那种绰约卓然的气质让人黯然止步,觉得只配远观。
皎洁若月,曜目如日,温暖若光,和煦如风,清明若泉,傲然如竹,虚怀若谷,悠远若歌,华美如珠……这些都是说他,但每一个都是以偏概全,他的气场是这些交融成的隽永。
仔细瞧去,他秀美异常,面如中秋月,色如春晓花,鼻尖秀拔,朱唇微勾。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似嗔而含情,仔细瞧却深邃无比,让人想起了春光溶溶的夜晚。他身着一袭银色蝴蝶暗纹的锦袍,熠熠生辉,纤尘不染,腰间系月白绣同色木槿花的腰带,清雅出尘;一头墨发用上等羊脂玉冠束,高贵脱俗。
尹萱暗叹一声,真正的美人一定是一个造境高手,包括男子。这个人貌已非貌,美亦非美,他用整个自己凝造了一种意境,一种悠远、温暖、华美、沉醉的意境,第一眼看到他的人十有八九会融入这种意境,甚至忘记了容貌。而这样的意境,尹萱穷毕生所学,也只轻轻吟出那一句雅丽深美到极致的: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她的声音非常非常轻,仿佛来自心底的叹息。前世有半年时间她沉迷李商隐,对他的情怀意境痴迷至极,却感叹现代都市难以碰见一个和诗中意境融合的男子,没想到穿越来倒碰见了。
来人目光有那么一瞬似乎拂在她身上,因为他本人过于明亮,整个屋子倒暗了,这道目光仿佛那块明亮散发的一束光芒飘过来。
尹萱的表情却已经平静如水。
然而这种审美的宁静时光就持续了那么一刻。
来人很不把自己当外人,打了个不怎么有礼的招呼就低身坐在过道不远处一把玫瑰椅上面,手肘撑在椅背上,样子很是闲适洒脱。
他目光闪闪道:“我大早就来找尚书大人,他却一个劲儿想赶我走就是找不到理儿,刚才一个丫头来禀告他说姨娘和小姐在这里打起来了,我还以为是尚书大人为了成功把我驱逐出府故布疑阵呢,原来是真的啊?也好,可以瞧瞧热闹了。”
尹萱满头黑线,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诠释吗?被主人家嫌弃成这样了还舔着脸赖到后面不走,听到人家后宅出事还幸灾乐祸地跟来看热闹,还有,这是老太太的屋里,按照古代的规矩外男应当止步的,这人够奇葩的,可惜了她的李商隐。
那人似乎还觉得自己做的不够,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朝一个丫鬟举起自己的空茶杯:“去倒杯茶给我。我说的就是你,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在古代,这应当算是侵犯了吧,尹萱却看见那个姑娘红着脸去倒茶,脸上那神情,尹萱揉揉眼睛,他妈的分明是欲拒还迎。
岑禹对此人绝对是非常头疼,脸黑的程度更甚于刚才岑冰蕙鬼哭狼嚎,却偏偏不得不作出家长的平静。那人似乎很不满意岑禹这个表情,自言自语道:“传闻尚书府景致别具一格,我没事来逛逛尚书大人竟然不欢迎,真扫兴。”
尹萱想到自己这个爹爹怠于处理后宅事务也怠于应酬的性子,再想想他平日不苟言笑的那张铁脸此刻硬装出一本正经肯定难度很大,顿时觉得特别喜感,也就不客气地咧开嘴无声而笑。
那人目光似乎朝这边瞟了一下,但一点痕迹也没有。
钱老太这时也回神过来,走上前插了一句:“风四公子说的哪里话,敝园的景致再是鄙陋不过,若是能入风四公子的眼再好不过了。”比起岑禹,她的高兴与欢迎是由衷的,毕竟对方的门楣居高,能攀上她求之不得。
尹萱却从这话里听出另外一番味道来:我家的姑娘们长相可是秀美的,风四公子能看上哪个娶回去最好。
这层解读令岑尹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再次忍俊不禁咧嘴开笑,当然,还是无声的。
一抬头,却碰上那双深邃含情的眸子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眼底玩味的兴趣很浓。
她不着痕迹地正襟秉容,弄出一幅面无表情来,却纳闷意识到另一侧一道灼灼的目光盯来,回头一看,岑冰蕙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成冰跌出来砸死她。那目光,比刚才被抽还痛恨岑尹萱。
岑冰蕙因为老夫人那句话心情极好,看没人注意,假装无意举手遮住姓风的那边,朝岑冰蕙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她曾经对镜子练习过,乍一看确实有点可怕。
岑冰蕙万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扑哧”,风四公子刚刚自来拿起桌边的紫砂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立刻喷了。尹萱纳闷,不会是她的原因吧,明明自己遮住了那个方向,古人再厉害,目光也是不会折射的。
那风四公子丝毫不觉自己失态,泰然喝下杯中余下茶水,一本正经对岑禹道:“老夫人比你诚实多了,也比你善良多了,你这个尚书就会诓骗我们小辈,我没有恶意的,就是瞧瞧热闹而已。”
岑禹被这个祖宗刁难嘲谑得得七窍生烟,但老夫人都以礼相待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应付。这位祖宗是出了名的见乱心喜,唯恐天下不乱,不弄个人仰马翻绝不罢休,看来尚书府的腌臜事得落入他眼中了。
他正思量着该怎么掩饰,却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发出刻薄的内容:“姐姐,你不知廉耻和一个被驱逐的家仆私通,被我的丫鬟撞见了竟然狠心让你的情郎玷污她的清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呢?你怎么说也是大小姐啊,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岑禹千方百计想掩饰的家丑却被这么直白说了出来,他恼怒朝着声音的源地看去,想知道哪个没颜色的蠢丫鬟口无遮拦,却看见自己的四女儿一边幸灾乐祸地瞧着长姐,一边满面羞涩地悄悄瞥向风清遥。他顿时血气翻涌,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打下去让她闭嘴。
------题外话------
亲亲们收藏了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