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冷待一群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去,拱拱手对尹萱道:“藏雪阁的牌匾高悬了数十年,却从未有人道出其中玄机,小姐今日一语中的,也算是藏雪阁的有缘人。小姐既然来藏雪阁必然是有所求,无论小姐需要什么,藏雪阁今日都双手奉上。”
这话一出,四下立刻寂然。萧疏冷是何等人物,性子古怪、傲然狷介的邪商,更是一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当今圣上的亲姐宁安长公主曾经想以权压人从藏雪阁捞得一件青花瓷的古董花瓶,最终生生讨了个没趣。虽然没有人知道一介商人是怎么对抗皇家的擎天之势的,但自此以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看客下菜那一套在藏雪阁行不通。藏雪阁没有尊客,对谁都是以冰雪之姿傲然以对。此外,藏雪阁所有出售的珍奇古玩更是明码标价分文不少,以至于这么多年云移国的权贵之家都习惯了去藏雪阁的时候带上零碎铜板,因为前丞相萧远的至交、太傅杨奇在某次逛藏雪阁买画卷,不小心将一文铜板掉在藏雪阁门口裂开的砖缝里取不出来,偏偏那天杨太傅没带多余银两。萧阁主硬是让老先生在藏雪阁喝了半天茶水,任其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也只是微笑不语,直到太傅家的奴仆回去拿了一文铜板才将画卷交付。
所以,当萧疏冷彬彬有礼地对岑尹萱说出“双手奉上”的一番话时,这比云锦城晴空万里响了个霹雳更令他们回不过神来。至少这么多年,他们没见藏雪阁出去过不要钱的宝贝,更没见过藏雪阁主对谁以“双手奉上”的谦和姿态。柳仙蕙的父亲柳丞相曾在某次皇宫宴会上半是含酸半是无奈地说过一句名言:藏雪阁哪怕是一个扫地的伙计,都沾染了萧疏冷一般的狷介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岑尹萱身上,好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愚蠢无脑的尚书府大小姐。传言过于肆虐,以往的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们无法将头脑中那个呵呵傻笑的怯懦小姐和眼前站得笔直的碧衣女子联系起来。
岑尹萱依然一袭碧衣,俏生生站在那里,脸上的笑意八分风清月朗,还有一分淡淡的厌倦,一分淡淡的嘲讽,那种淡然中带不动声色骄傲的神色自然得仿佛与生俱来,在听见天下第一古珍阁阁主说出那个承诺的时候她并没有喜形于色,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一些,同时那层嘲意也一荣俱荣地更深一些。
尹萱淡淡道:“尹萱谢过阁主了。”
萧疏冷讶然:虽然他没有赠送东西给人的爱好,但也知道一个有分量的承诺恰恰跌到需要者手里对方该有的世俗反应,即使没有表现出惊喜、万分感谢等惯常表情,至少也不会这么平淡。这么平淡,只能说明她要的东西分量太重,即使刚才自己那个承诺也未必让她放心,是自己的心头血也未必。
萧疏冷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忐忑不安。怀着这种忐忑,他将岑尹萱迎进了藏雪阁。
昭郡王一行站在原地,一个脸色赛一个难看,特别是昭郡王本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在此之前,岑尹萱那一次见了他不是跟个小哈巴狗儿一样跟在后面,即使知道自己左拥右抱也只敢小心翼翼露出委屈的神色,即使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没有一次不屁颠屁颠地讨好。可是今天,她竟然让自己受尽羞辱。在他心底,自己侮辱岑尹萱是天经地义的,是看得起她,她就该理所当然地受着,可是,岑尹萱敢给他这般侮辱,他一定让她加倍受辱。
云墨娘看岑尹萱的眼底则多了一丝阴翳:从来没有人敢在她的风头上动手,这么多年旋花楼人才辈出,不知道有多少才华情思相貌都高出自己的,还不是被她废了。可是现在,最有能力一举毁掉岑尹萱的人只有昭郡王。
她心机颇深,虽然想挑拨,却不愿意自己开口,只盼着柳仙蕙那个没脑子的往枪口上撞,果然不出所料,柳仙蕙恨恨看着岑尹萱走进藏雪阁,立马转过身拽着昭郡王委屈道:“郡王,你看你的未婚妻,不给我们颜面就算了,她连你的面子好像也不给啊。在她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未婚夫。”
她语气很委屈,心底却是幸灾乐祸,这一次岑尹萱要倒大霉了。
昭郡王恼怒甩开柳仙蕙的手:他确实恨岑尹萱竟然没有正眼看他一眼,可是柳仙蕙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更让他颜面无存,如果她不是丞相的女儿,他一定一个巴掌上去让她住嘴。
柳仙蕙被甩开,又羞又气又委屈,站在一边使劲抹眼泪,昭郡王看见了只觉得厌烦。云墨娘走上去安慰道:“看姐姐不会说话。这岑尹萱分明是在那里装,你想她一个蠢货哪里懂得这么多?就咱们郡王知道她的底细,所以找个机会夹着尾巴就溜开了,生怕我们多说几句让她见不得人的丑样子现出来。郡王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还不简单,只去尚书府把婚退了这岑尹萱以后就没法见人了。”
昭郡王听到云墨娘这番话心里感觉滋润多了,真不愧是他的红粉知己!
退婚?哼,岑尹萱,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那位就是用两只兔子骗得你同流合污的岑大小姐?”在藏雪阁对面酒楼的雅间里,风清遥一直带着笑意朝外望。坐在他对面的身着暗红衣裳的男子则坐如泰山,但对外面的情形也同样了如指掌,这时看昭郡王他们也进去才淡淡问了一句。
风清遥被戳中痛点倒也不推脱,嬉皮笑脸道:“我现在还在纳闷她当时是如何打开那盒子的取了银票的,诚然她说自己打不开盒子是做戏给人看,可是盒子打开时会啪的一声,动静大得令人侧目。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拿了银票简直是痴人说梦!”
对面的人眉头稍皱,狭长的凤目掠过一缕沉思,随即道:“如果那个盒子是黑色并且以旋转雕花为机关,就不奇怪了!”
风清遥惊叹:“你没见也能猜到?”
“盒子莫流云小的时候做着玩儿的。”
风清遥满头冷汗:墨家的盒子,还是岑尹萱的亲舅舅小时候做着玩儿的!
红衣男子道:“莫家只做了十个,这十个盒子和后来云锦城风靡一时的拈花旋关盒不同的一点就是盒底另有机关,知情者轻轻一推就开了。”
拈花旋关盒在云锦城曾经风靡一时,因为机关巧妙,雕花精致,常常被大户当做身份的标签。但从来没人知道这盒子的发明者竟然是岑尹萱的亲舅舅。小狐狸肯定一眼能看出这是莫家亲手做的盒子,那个时候她的小脑袋就转开了!
风清遥赧然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男子,如果当时在场的是这个人,肯定不会被那只小狐狸算计了!他瞧瞧眼前有点乱的局,思量一时终于执黑子落下,同时道:“你的人真能说服萧疏冷那个铁公鸡忍痛割爱?”
对面的红衣男子稍作沉吟便落子:“现在有点悬。”
“是啊!”风清遥幸灾乐祸:“岑大小姐肯定是冲着《义孤山遗稿》去藏雪阁的,萧铁公鸡可是给人家承诺了,你岂止是悬,压根没一点盼头。”
“送给同一个人,谁送都一样。”红衣男子面色没有太大变化。
风清遥无语,很不甘心地看着红衣男子美得不真实却偏偏云水不惊的俊脸,漫不经心开口道:“岑大小姐确实挺厉害,我没事儿去尚书府晃晃,谁都知道我是冲着三小姐岑沅蓉去的。可是这大小姐第一次见我,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光临岑府,不是为了倾城名花,而是意在探花。”
男子正要落子的手顿在半空,抬眸看着风清遥。那双凤眼斜飞入鬓,眼瞳漆黑深邃,仿佛深海一般宁静,又仿佛时时都酝酿着暗涌。如果风清遥那双多情的眼睛让人想起了春光溶溶的夜晚,那这双眼睛则让人想起万籁俱寂的冬夜,深寂,并且微光璀璨。
他的讶然只是从眼底飘过,旋即棋子如常落下。
风清遥朝天翻个白眼,低下头继续应付那一盘必输的棋局。
半晌,红衣男子几乎要以为风清遥闭嘴了,却听他突道:“其实真有点悬,虽然萧疏冷给了岑小姐承诺,可是萧远丞相盛年退隐是他的毕生之恨,这种苦雨凄风的经历倒和你类似,铁公鸡属意与你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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