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气更冷了,没过几天就是初冬了。
景王府。
丫头们站在外院的长廊下不住搓着手呵气,婆子在身后呵斥她们干活,她们也权当听不见。
“不想活了是吗?尽给我偷懒!”婆子使劲在丫头们的身上一拧,痛得丫头们不住叫疼。
“钱嬷嬷,这天气这么冷,主子们也不赐些棉衣,是想冻死我们这些奴才吗?”丫鬟不满地顶嘴。
婆子作势就要掌她们嘴,另有丫鬟不平道:“嬷嬷你也消停些,看看自个儿身上,前年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了,这冬天不比夏季,岂是能随便打发的?还是就我们外院的奴才委屈些,我昨儿见萍儿那个丫头穿得簇新簇新的,也不过一个三等丫头,哪里比我们高贵了?”
“呸,翠蓉,你还别说,外院内院一道垂花门就是天壤之别了,你这一分配到这儿啊,还真认命吧,别想往里爬了,依我看啊,这府里头的王妃娘娘也不是个体恤下人的主,这不,都这时候了,也不肯出点银钱给我们裁衣裳……”
“死丫头,这是在背后嘀咕起主子来了!不要命了是吗?”钱嬷嬷一听脸色一白,四处张望了几下,忙死命拧了那丫头一胳膊,痛得那个死丫头不住嚷嚷。
她们这边正吵着,大门处突然进来两个人。
“嘿,都规矩点,是许大爷!”钱嬷嬷忙站直了身子迎了出去。
两个丫鬟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堆出了笑意,也跟着点头哈腰,殷勤道:“这是许大爷和许三姑娘啊,里头请,里头请。”
许岱连朝她们点点头,踏进了垂花门,一个丫鬟想跟上去,被钱嬷嬷使劲拉了回来。
钱嬷嬷啐了一口:“呸,下贱的东西,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什么东西,也想进内院,有资格吗?”
内院,许岱连兀自带着许岱宝穿过重重回廊和庭院,由上来接引的小厮去了大堂。
许岱连佯装板脸,对许岱宝道:“过会儿见了王妃切莫胡闹,不该说的话别说,等回去也别再去触犯你大嫂子了,你嫂子怀了身孕,刺激不得。”
“宝儿晓得了,大哥你都说了八百回了,比唐僧还要聒噪!”
“臭丫头,你看看你自己,就是一只孙猴子!”
“孙猴子还好了,我就能七十二变……”不怕斗不过大嫂子了!许岱宝在心里愤愤补了一句,愈加不服气了。
许岱连无奈的摇摇头,他在任何事上都可以冷静应对,唯独收拾不了自己的这个三妹妹。
这个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和他夫人犯冲,平日里不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能冲突到一块儿去,这回若不是宝丫头气得范氏动了胎气,老太太也就不会责怪她了,偏偏这个丫头还觉得委屈了,哭闹个不停,非得上景王府找景王妃评理去。
他也实在闹不过她,不得已厚着脸皮带她上门拜访景王景王妃。
所幸景王和王妃是和善的主,全然不介意这个臭丫头的胡搅蛮缠。
这会儿,一到大堂,景王妃身边的巧儿便将许岱宝接去了铭乐堂,许岱连转而和景王关起了门窗谈论公事。
楚雅坐在上首翻阅文件,抽空问了一句:“你家三姑娘又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非要找王妃诉苦?”
“臣妹小孩子耍脾气,让王爷见笑了。”许岱连窘。
楚雅笑笑,抬了头正色道:“岱连,时间不多了,上次浮州一去,太子病情加重,若我们再找不见解药……”
朝中各派势力虎视眈眈,只等太子一去,文武大臣各自拥护他们所属的亲王皇子划分势力,虽说赵氏一族仍占据中心地位,但邵贵妃靠着在外的义弟不住拉党结派,大有蠢蠢欲动之势。
许岱连也知道其中利害,不由忧心道:“说来奇怪,我们查出反贼逃亡浮州,随后赶去,竟找不见人影,好似是有谁告了密,太过古怪和蹊跷。”
密林中那堆还冒着白烟的柴火就是最好的证据。
楚雅身子一松,随意靠在身后的椅上,温雅的面容上微微沉静,好半晌,他才道:“其中必有奸细。”
他很早就怀疑过,他们之间隐藏了陶氏残余的奸细,或于街市之中,或于朝堂之上,或于官署之内,又或者出现在某户府邸之中,此人精通埋伏,不动声色窃取着他们所有的机密,提前让反贼有一个准备,才会叫他们一直扑空。
“真是厉害,也很可怕,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将势力渗透到我们所察觉不到的地方,一直躲在暗处与我们相抗衡。”楚雅喃喃,眼神若有所思。
许岱连眉头一皱,“王爷,臣再去搜捕一番试试!”
楚雅点头,“记住另外派出暗卫,明里暗里都要主动出击,但切记打草惊蛇。”
许岱连领命,刚想退下,又思及许岱宝,犹豫着问:“臣妹……”
“宝姑娘王妃会安排,岱连勿念。”
“谢王爷,也谢过王妃。”
许岱连松了一口气,退下了,火速去办理要事。
他一走,楚雅从座中起身,唤来周群。
周群垂头道:“王爷,轿子备好,不知何时归府。”
“近来事多,本王要听凭皇上调遣,回府无期,叫王妃勿念。”
周群应声,恭敬送楚雅离府。
铭乐堂里,楚瓷披着一件狐裘,看到许岱宝风风火火的进来,不免笑道:“急什么?仔细脚下绊着了。”
许岱宝撇嘴,上前来先向她请了一礼,而后坐在她身边搓着小手道:“幸亏王妃娘娘把宝儿唤来了,不然宝儿非得受罚不可!”
楚瓷见她从外头进来一身凉意,便叫惠儿拿过了一个手炉给她捂着,“这天气也着实冷了,怎么不多穿点。”
许岱宝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薄袄子,连件披风都不盖着,叫楚瓷心疼。
“还不是我那大嫂子!”许岱宝说起这事很生气,“大嫂子有了身孕,故意在我面前晃着,我嫌烦,就同她顶了几句嘴,谁知道她就往后倒去,天地良心啊,王妃娘娘,宝儿连一个指头都没碰她,她就摔倒在地上,一口咬定是我推她的!我娘骂死我了,我祖母也责怪于我,许家上上下下的人,没一个是相信我的!”
许岱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虽然心眼儿老实,但心里清楚,范氏是看她不顺眼想法设法除去她。而她也怀疑范氏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她大哥的。
“你往后少去犯着你大嫂子。”楚瓷虽然不清楚她和范氏之间的细节,但她也是见过范氏这个大奶奶的,长得真是个美人,估摸着人也是贼精贼精的,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儿。“如今你嫂子有了身孕,你更得小心点才是,且不说她肚子里这一胎是男是女,但好歹是你大哥的头一个孩子,你们许家自然很是重视,你若是毛毛躁躁和以前一样,不怪乎你娘你老祖宗要责骂你。”
许岱宝听了冷哼一声:“谁知道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大哥的!”
许岱宝虽然嘴巴直,但也不是个口无摭拦的人,这会儿楚瓷一听她说着话,吓了一跳,赶紧拿眼去瞪她:“死孩子,胡说些什么啊?仔细你娘知道了打你!”
“我娘早打过我了!”许岱宝不服气,“王妃娘娘,宝儿也就和您说,我那嫂子真不是什么好人,先前我与你说的她与人私通也是真的,只是后来嫂子堤防我得紧我找不见证据,况且我大哥这些个月跟着王爷东奔西走的,不常呆在府里,嫂子怎么突然有孕了呢?分明是别人的娃!”
许岱宝年纪虽不大,但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大有大人的模样。
楚瓷被她逗得想笑,但忍住了,故意板着脸道:“尽瞎说,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你仔细你的屁股没着落,记住,就算这是真的,以后也万万不能再说出口去,你大嫂子怎么样与你无关,你管好你自己便是了,知道吗?”
“王妃娘娘!”
“好了,你这些话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快别说了,你若是今天不想回去,那便在我这里待两天。”
许岱宝只得住了口,从一旁丫鬟呈上的果盆里挑了个橘子,自己剥自己吃。
晚些时候,楚瓷叫惠儿领着许岱宝去厢房歇了,小厮突然来报说定王府出事了,府内的侧妃下午不小心滑了一跤,要早产,可胎儿个头太大,又难产了,这会儿定王府的稳婆们全都束手无策,定王妃故派人来景王府找大夫过去。
顺娘听了急道:“难产这等大事怎么上我府里找人来了?定王府没法子,咱们也没法子啊!”
楚瓷也是一惊,想起了那个叫欢儿的温柔女子,不由心生怜悯,问道:“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了,侧妃都痛得昏过去好几回了,咱们王妃实在无法,才来寻贵府的陈大夫。”
说起陈大夫,楚瓷这会儿也想起来了,自打她嫁给景王后南阳王府搬迁,南阳王怕楚瓷在景王府不适应,只带走了一个贾大夫,将一直伺候她的陈大夫留下并尾随她到了景王府。
先前楚瓷看望过怀有身孕的欢儿,和她提过自己身边有一个颇擅接生的大夫,可能说起来有一些荒唐,一个男人竟然会接生,可确实如此,这会儿若不是定王府实在没法,也不会急着向她借人了。
楚瓷也不废话,当下便命人去唤来陈大夫,叫他跟随定王府的小厮去了。
这会儿,许岱宝还没睡,偷偷溜出来从身后抱住了楚瓷,笑嘻嘻问:“王妃娘娘,怎么了?宝儿见外头闹哄哄的。”
“没事,只是有人要生孩子,问我借走个大夫。”
“谁啊?”
“定王府的侧妃娘娘。”
楚瓷转身叫这个丫头跟着丫鬟去睡觉了,许岱宝吐吐舌头,突然问:“我嫂子生孩子会不会也来王妃娘娘这里借大夫?”
“胡说什么,你嫂子又不难产。”
“难产?怎么会难产呢?”十三岁的许岱宝天真地问。
“你都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难道还不知道难产?快去睡觉!”楚瓷瞪她一眼,赶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