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抽抽搭搭的声音,从‘地中海’被推进手术室后就没停过。我的心已经被早上主刀大夫的一句‘有可能扩散’的话搅得焦虑不安了,再老听到抽泣的声音,心里愈加的烦躁。闭上眼,我极力的忍耐,强压住想把身旁的孩子踹飞的冲动。知道他难过,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躺在手术室生死未卜,伤心是难免的。可是哭有用吗?都十岁的大孩子了,还是个男孩,哭哭啼啼实在窝囊。怎么也没想到,当过特种兵的‘地中海’居然有个‘软脚虾’的儿子。
想起今天早上第一次见到‘地中海’的儿子时,我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神,不由仰天长叹,人外有人啊!以为‘瓜太郎’的造型够雷人了,哪知‘地中海’的儿子——张雪凡的造型更胜一筹。只见他瘦小的身体上顶着个大大的脑袋,头顶剃得锃亮,我一度怀疑他不是剃头,而是使用的脱毛液,那头皮光的,苍蝇落在上面都得打滑。再说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咖色带花纹的笨重镜框+高浓度有色镜片。镜框的款式比传统老花镜的镜框有过之而无不及呀;透过有色镜片,隐隐约约能看到他的眼睛。不禁暗讨:镜片的颜色这么重,不影响视力吗?再说这样的眼镜在市面上能买到吗?不会是特制的吧?实在太复古了,隐约能寻到五六十年代的气息,够强悍的!
打从第一眼看到这孩子,我就不喜欢,可能跟自身性格有关,我不喜欢那种性格腼腆,怯懦且胆小的男孩。很不巧,我说的这几点他全占上了。瞧着他紧挨在‘地中海’身边,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模样,我就反感,打从心里讨厌。但是这孩子貌似看不出好赖脸儿,从‘地中海’被推进手术室后,他就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旁。期间周培与唐林都招呼他、安慰他,可小家伙就是谁也不理,一声不吭,只追着我。为此,周培还取笑我,又招惹一个花骨朵。此话让本就不快的唐林,脸色更阴沉了。 最无辜的是我,招谁惹谁了,一边坐着个黑脸‘冰雕’,另一边那位不停抽泣,鼻涕眼泪蹭了一身,恶心的不行。
烦躁的起身,刚要走就感觉衣角被拽住了。不用看也猜到是谁,忍不住语气恶略的问:“去厕所你也跟着吗?”
“我……在厕所门口……等你。”男孩怯懦的回答,声音微不可闻。
“嘿,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欠你命了?至于像看犯人似的紧盯着我吗?松开!别让我揍你啊!”我厉声的警告让男孩又开始哭起来,压抑的哭声令人听着心酸,不由自主的产生怜惜。
无奈的吐口气,紧握的双拳也慢慢的松开,尽量心平气和的问到:“你也不小了,应该有自我保护意识了。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这么依赖,难道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男孩抬起手胡乱的擦擦脸,抽泣着回答:“你……不是……陌生人,以前……你在我们……市场卖衣服的时候,我经常……在楼上……看着你。”
“看我干嘛?”我莫名其妙的问,不经意瞥到拽着我衣服的小手是,郁闷了,若没看错的话,顺着他手在慢慢朝我衣服上渗透的不明液体,不是眼泪就是鼻涕吧?苍天啊!真要疯了!
一直低头的男孩没有察觉到我神色不对,吸吸鼻子,喃喃的说:“爸爸说过,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他还嘱咐过,倘若不在了,就让我听你的话,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呜呜呜……”男孩的一番话,让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凄凉而悲怆。原来‘地中海’早就预料到自己不好,亲戚稀薄的他不得不早为孩子做着打算。只是选择让我来照顾他的儿子,是对我能力的认可,还是在现实的打压下,做出的被逼无奈的选择?
周围响起的叹息声尤为刺耳,可男孩的哭声更令我心痛不已。很想把他搂在怀了好好的安慰,但我只是个高中生,尽管身体里裹着成熟的灵魂,可是被现实身份束缚着,不能、也无力承担这样的责任啊。思及到此,刚刚涌上的热血慢慢的冷却,不得不开口拒绝:“张主任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学生,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可能照顾了你。”
“是嫌我累赘吗?放心,我不吵不闹,一定很听话的。”男孩急切的解释让我顿时火冒三丈,毫不留情的挥出一拳,男孩被我打倒在地。
“江随心,你疯了吗?”
“小凡,有没有摔到哪?江同学,你也太过分,不满意直说,干嘛打他呀?”
“打他是轻的!”面对周培与体育老师的质问,我不甘示弱的吼道:“张主任还没死呢,他就急忙找下家,心被狗叼去了不成?别哭了!没出息的玩意儿!”训斥完男孩,我转身朝走廊的一头走去。
路过洗手间时,才想起自己还没去厕所呢。站在门口稳了稳情绪,才走了进去。
再次回到手术室门口,男孩已经不再哭了,只是肩膀偶尔抽抽两下。见我过来伸着的脚忙收回去,跟受惊的刺猬一样,全身戒备。
厌恶的斜他一眼,我没再坐下,而是背靠在正对着手术室门口的墙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口。情不自禁地,心里开始默念起来,不停的祈祷,虔诚的祷告。似乎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焦躁的心绪卷入到无尽的绝望中,难以自拔。
性急的周培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时间,老是埋怨时间过得太慢。也是,等待的时间本来就是漫长的。不禁猜测,推进去半个小时了,应该已经开刀了吧?此时,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因为术前医生已经交代过,若手术顺利完成,至少也要五个小时。所以,只要开始的两个小时之内医生没有出来,那心里也就踏实了。
时间如流沙,在缓慢的滑过。担忧焦躁的心也在慢慢的沉淀,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很好,再坚持一个小时心就可以放在肚子里了。这回‘地中海’手术顺利结束后,我一定要用自己挣的钱好好请他一顿,然后……
突然,门把手‘咔咔’响了,我的美好设想嘎然而止,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慢慢的门被打开了,就见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当看清出来的人时,我的心凉了半截。而主刀医生的凝重表情以及无奈的叹息,彻底把我打入了绝望的境地。以唐林为首的几个人全起身围了过去,只有我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医师,老师的情况如何?”唐林低声的询问。
“扩散了,太小,仪器根本检测不出来,我建议还是采用保守治疗吧。”
“大夫,什么是保守治疗?”周培插嘴问道。
“保守治疗就是不把肿瘤切除了,直接通过药物抑制病情的恶化,在减轻病人痛苦的同时,达到延长生命的效果。”
“那么动手术与保守治疗哪个能令病人活得时间长一些,能活多长时间?”体育老师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医生叹口气,说到:“按照常理,保守治疗的时间应该长些,最多一年吧……”
“哎呀……张雪凡?……怎么了?雪凡?……医生快看看……他怎么了?”周培哭腔的嚷嚷着,只见‘地中海’的儿子瘫倒在地上,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急促。医生疾步走过去,大喊制止住想要抱起男孩的周培,“不要乱动,这孩子犯心脏病了!”这下,炸开锅了,除了我难以置信的呆愣在原地,其他人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手忙脚乱的把张雪凡抬走,体育老师,唐林 和我留下来商量‘地中海’的事。事不宜迟必须要立刻做出决定,我们三人只有体育老师又发言权,我和唐林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体育老师一脸的为难,斟酌再三后声音哽咽的说:“大夫,那就听你的……保守治疗吧!”
话音刚落,我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唐林伸手把我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我。而他的身体显然比我颤抖的还厉害。这样的选择实在太残酷了,连我经历过生死的人都难以接受,何况是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心痛、不干还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像一张张黑色的大网,把我紧紧的裹在里面,一层又一层,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我挣扎着,奋力的反抗着,可是无济于事,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最后,筋疲力竭的我沉溺了,无力挣脱,那种费尽心思却又无计可施的感觉,让我仅存的希望火苗彻底破灭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我仍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周培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随心……快……快去……”
“怎么了?”我猛地推开唐林,惊恐的瞪着周培。老天,千万别告诉我那小子不行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非把我逼疯不可。
周培咽下一口吐沫,顺顺胸口说:“那孩子醒了……非要找你。”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跑着跑着才想起忘问孩子在哪个病房了。还好,周培又跟了过来。两人一起来到了男孩所在的病房。周培努努嘴,示意我过去,而她却转身离开了。
走过去,极为自责的我一脸愧疚的望着男孩。见我来了,男孩就要起身,我赶忙制止,“别动,你身上还有检测仪器呢。现在感觉怎么样?”边说边坐在了男孩的床边。
男孩虚弱的点点头,又忍不住泪如雨下。我强忍着眼里的酸涩,掏出纸巾递给他,才发现他手上也夹着仪器呢,无奈只好亲自给他擦擦眼泪。当我伸手要摘男孩的眼镜时,男孩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同意我摘眼镜了。
不明所以的瞅着他,顿了一下才伸出手。等看到男孩庐山真面目时,我震惊了。好个绝色小正太,可爱的娃娃脸上带着婴儿肥,异常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不安与委屈。这些还不算,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孩子的眼睛是湛蓝色的?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男孩轻声解释:“爸爸说我的样子跟周围人不一样,怕被嫌弃,所以才要带着眼镜 ,剃着光头。哦,我的头发长出来是金黄色的。”
我敛回心神,轻轻的帮他擦干眼泪后,又把眼镜给他戴上。没工夫琢磨这些事,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