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骄从雪地里谨慎探出头来,对面山中隐现几股黑色,零散举着火把,在纯白的雪地里犹显突兀,她抬头看向天色,略显阴沉。
“怎么样?是什么人?”头顶上,秦烨神色凛然,问道。
“看样子,是来找你的。”凌天骄回头冷静的说道,“这里没有躲避的地方,稍不留意就会被发现,快走!”
凌天骄小心站起身,右脚踩上一块突出的雪块,正想返身回去,一丝危机感闪电般滑过心头,果然,雪块松动,整个上身失去平衡往后仰去,秦烨心中一惊,急忙伸出双手抓住她,幸而孩子单薄的身子倒是不重,秦烨用力往上提,便将她拉了上来。
却不想,松动的石块顺着山谷向下落去,“啪”的一声砸向河面,溅起碎冰落进河底,在沉静的山谷中分外明显,立刻惊动了对面的敌人,突然,一支火箭激射而来,擦过秦烨的发迹,直插入悬立的枯松不断颤抖,大片的雪扑洒下来,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秦烨暗叫一声不好,立即背起凌天骄向后逃去,身后崖上瞬间燃起了无数的火光,风云涌动,隐现杀机。
凌天骄暗骂一声大意,清亮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厉,随即耳边骤然惊闻破空声,“小心!”她双手一股大力撑在秦烨肩上,如灵兔般急速跳起,抽出匕首隔挡住飞速划来的箭羽,“叮”一刹那,火星四溅刺眼。
秦烨一把大力拉住凌天骄护在身后,抽出腰间马刀,面色有些发白,眼神凌厉,扫向对崖敌势,如今敌我力量悬殊,不能硬拼。
一箭落空,呼吸间火箭如天女散花般飞射过来,秦烨左手紧搂凌天骄,右手握刀呼啸飞转,劈砍箭枝,继续飞奔而去,凌天骄的手心冰凉,被秦烨始终握在掌中,传来阵阵温暖,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刀箭相接的声音在耳边飞速擦过,四周隐隐传来马蹄声,前方漆黑如幕,脚下积雪过膝,高低不平,凌天骄一个闪身躲开火箭,炽热的温度几乎灼伤紫红的小脸。
突然,一支翎羽箭以雷霆之势直逼秦烨而来,凌天骄瞳孔一阵紧缩,秦烨立马横刀抵挡,羽箭之势不减,逼得秦烨直向后退去,“秦烨!”凌天骄惊呼出声,背后的斜谷像巨兽的血口,要将他吞噬进去,她伸出双手努力想要抓住他,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自己的胳膊再伸长一些,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她就能抓住他了,她咬紧牙关,双眼直直盯着秦烨向下滑去的身影,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然而命运的改变有时候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这一个短短的瞬间。
所以,结果是。
孩子单薄的身子不断向他靠近,流矢射中了她的后肩,于是,失重的身子如同碎裂的娃娃,直直向谷中滚落下去。
最后落下那一刹那,她的眼中只闪过一袭白衣,单手握弓凌风而立。
大雪似鹅毛般纷纷扬扬,苍白的在天地间飞旋,北风呼号肆虐,扑面而来冰冷得让人睁不开眼。
远远望去,漆黑的城墙在白雪的衬托下隐现几丝腥红,火把摇晃得厉害噼啪作响,城外上空不时传来夜枭尖锐的长鸣,让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锦城更显阴森。
骨瘦如柴的孩子一阵颤栗,从怀中伸出黑乎乎的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只是一团乌黑肮脏不已的破布,那还是他不久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上面残留着大片的血迹,酸闻的气息令人作呕。
孩子紧缩在墙角,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寒风突然袭来,城墙上颤颤巍巍落下几块雪团,砸在孩子的肩上一阵瑟缩,他微微睁开双眼,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身旁是一个男人的尸体,已死去多时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望着他,带着无尽的憎恶,他的胸口插着好几支箭,身子几乎都被埋在了雪地里,前方衣衫褴褛的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婴孩,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被凌乱的北风吹散,直到最后逐渐嘶哑微弱,沉寂下来,流民们背靠着背艰难的围在一起,以抵御刺骨如刀锋般的寒风。
许久他的眼睛终于闪现一丝光泽,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掺杂些许悲伤、无奈和无尽的愤恨。
西北的叛乱不久前已被镇压,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奴隶,怎能与实力强悍的贵族军队抗衡,于是所有参与叛乱的人都被屠杀殆尽,绵延千里竟无一丝人烟,鲜血腐尸遍布天地。
西北今年冬天冷酷异常,寒冷和饥饿一波一波的袭来,他们不得不离开世代耕耘的土地,拖家带口来到另一个地方,却不想深渊的另一头不是希望,而是地狱。
懦弱无能的贵族官员竟将他们一律当成了叛乱的奴隶,不论他们如何苦苦哀求,如何哭干泪水,磕破额头,迎来的却只是无情的射杀。
阵阵丝竹弦乐声透过厚重城墙传来,孩子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他咬紧下唇极力抑住心下因愤怒沸腾的血液,一群禽兽···········
忽然一阵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孩子低下头,缩了缩脚,向墙面用力贴过去,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许久,一阵刀剑凌厉的气息混合着鲜血的腥味迎面扑来,他小心的抬起头,只见十八骑黑甲暗卫驾驭者战马像一阵肆无忌惮的旋风掠过长道,长剑悬腰,面色冷峻,黑色骠骑战马昂然挺立,铁蹄铿锵。
少年一袭纯白刺金狐裘,紫云披风忽的一声扬起,双手紧握缰绳,雪狐毛的毡帽遮住了他的脸,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周身泛起一股寒气。
身后暗黑铁士策马上前取箭、抬手、拉弓一气呵成,离弦的箭带着肃杀之气冲向旗杆,咔擦一声脆响,坚韧的铁桦木应声拦腰而断,惊起城墙上官兵高举火把,朝下喊道:“什么人!”
铁卫面色阴沉抬首道:“长平侯,速开城门!”
听闻是长平侯,官兵的语气瞬时恭敬下来,“是·········快!去通报大人。”年轻的将领面色慌乱,转身朝身后的士兵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
沉重的北城门逐渐敞开,带起腐朽沉寂的风,和着淡淡漂浮的香气,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双拳。彪悍的官兵分散两旁执枪鹄立,为首的将领急勒缰绳,下马单膝跪地见礼,恭敬道:“末将韩云,见过侯爷。”
许久,周围安静得只余下雪落下的声音,少年身后的暗卫肃然静立,乌黑高大的骠骑战马不安的踏了踏铁蹄,寒风徒然呼啸而起,扬起一层昏暗的雪,打在将领弯下的背脊。
流民群中徒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像尖锐的长刀划破平静的湖面,狼狈不已的母亲手忙脚乱想要止住孩子无助的哭喊,韩云眉头紧皱,侧头抬眼向身后的士兵示意。
士兵抬手,无情的一枪抡过去,指向啼哭的婴孩,母亲的瞳孔徒然放大,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单薄的身子奋然而起如同勇猛的豹子,向后躲去,然长枪紧随,她几乎就能闻到枪头凌厉的气息,她只听得到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声。
她的脖子拼命要向后仰去,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死神的双手。
就在她就要接近绝望的时刻,突然,她的眼睛一片血红,浓重的鲜血味令人作呕,她感觉她的心跳停止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断头的身躯倒在她的脚下,鲜红的血漫过她的脚,渐渐的延伸至裤腿。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似一个雕塑向后仰着。
马上的少年随手扔掉滴血的利剑,一扬马鞭,马蹄扬起,奔入城中,身后的暗卫紧随而上,常常的甬道一望无际·····
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惊恐的尖叫声随风散开,母亲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踢开身前的尸体,踉跄着爬起来,向后跑去,浑浊的泪水划过下颚冲刷半边脸的鲜红。
韩云抬起几近麻木的双腿,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神情阴郁难测,眯眼看着女子狼狈的奔跑,右手紧握配剑,随即松开冷哼一声,扬手策马离去。
孩子的唇角微微翘起,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的那一幕。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天的城门没有关,几个大胆的流民走了进去,当发现不再有任何危险时,所有的人的心里充斥着喜悦、惊讶和深深地疑惑,无法忍受的痛苦令他们孤注一掷,进入了这个他们期盼了、恳求了怨恨已久的梵城。
孩子跟随着大堆的流民涌进梵城,他回头看来看来是的路,泥泞不堪,风雪依旧·····
当凌天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肩背处传来剧痛,整个下身已失去了知觉,头炸裂般一团混沌,耳旁不时传来丝丝杂乱的声响,她费尽心力撑起沉重的双眼,一片漆黑。
只是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向后拉扯着,身体好重,她想张口呼喊,却发出淡淡的呻吟,干裂的唇渗出的血与嘴里的血腥味混合,使得她眉峰微皱。
“咦,你活过来了吗?”秦烨拍拍他的脸,大叫道。
“别碰我。”凌天骄一甩头,嘶···好痛,后脑勺被磕着了,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你受了伤,从山谷上滚落,我醒来的时候,你大半个身子都在雪地里埋着,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拔出来,幸好你醒了。”秦烨蹲在她面前,笑眯眯的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凌天骄的嗓音嘶哑,微薄地话语似乎轻易就能被撕碎。
“不知道,不过·····那些人随时可能追上来,这里不安全,走,我先带你去魏国。”说罢,俯身抱起凌天骄,放到背上,少年似乎精力不济,起身时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连带着凌天骄一起趴在雪地里头,秦烨紧紧咬住牙关,双臂用力,硬是将凌天骄放在了背上。
凌天骄勉强动了动胳膊,已经冻僵了,怪不得没有感觉,她转过头,肩后的箭伤被白色的锦布小心的包扎,打上结的白色丝带上下飘飞,她的心头突然间闪过一道白影,凌风而立。
她皱了皱眉头,甩开杂乱繁复的心思,一股大风夹杂落雪吹过来,凌天骄不禁有些颤抖,秦烨猛然间停下脚步,竟脱下狐裘,一声不响盖在凌天骄的背上。
狐裘上沾了不少血迹和泥土,还有的地方一大块都是湿透了,穿在身上其实一点儿也不暖和,可不怎么的凌天骄的眼眶有些湿润,有种悲戚的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伸出瘦小的胳膊搂住少年的脖子,伏下冻得紫红的脸。
浑身上下止不住的疼痛传来,酸楚、疲惫和虚弱像层层大浪打来,头一偏,便失去了知觉,一时间山谷间只余下少年缓缓行走的沙沙声。
命运的齿轮缓缓启动,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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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