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很小，光线昏暗，到处都是残破的洞，刺骨的寒风呼呼的灌进来，中间只有一张低矮的桌子和椅子，少女凝视着面前的地图，素手拂过，广袤无垠，城镇平原，山川江河一览无余，粗犷的笔触细致勾勒，点点墨色挥洒。
今年下了很大的雪，只怕又要死不少人。
方靖侍立一旁，一言不发，他已经跟在她身边差不多三年了，从当初的不屑，到恭敬，最后臣服敬佩，任谁也想不到他堂堂膀大腰圆的七尺男儿，竟然会心甘情愿跟在一个身高都不到他胸口的姑娘身边，但是，他真的就这样跟了她三年，上战场，剿敌军，烧粮草，窃情报，哪一项都少不了他。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三年，可以让一个幸福的一家三口家破人亡，三年，亦可以让地牢的一个死囚变成精通战术的将士，三年，同样也可以让一个国家顷刻覆灭。
方靖跟大多数普通的平民一样，没读过什么书，认不得几个字，但他懂得知恩图报，她救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他新的信仰和理想，他便跟随她，如此简单。在他的心里，她就是神，美丽聪慧，坚强勇敢，无所不能。在暗部，除了少主，基本上没有人会她的决定提出质疑和反对，她的身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特质，既不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那般盛气凌人，也不似那些贵族小姐骄纵刻薄，却让人不禁心悦诚服。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爽朗的笑声，少女转过身来，朝外面扬声道：“盈儿，进来吧！”
“呼啦”一声，帐子被掀开，带进一股风雪的煞冷，“听说，阿凌姐刚刚发了好大一通火，害的我的帐子都烧着了，怎么都熄不掉呢！”女子边走进来边调侃道。
一身雪白的狐裘裹住娇小的身子，明媚的大眼睛灵动，小嘴微微嘟着，虽不如少女美丽，却是另一番灵动秀美。
“盈儿，别胡闹。”少女瞥了眼方靖，示意她注意点。
那女子轻轻窃笑，一把脱掉毡帽和披风，甩给方靖：“大个子，出去守着吧！”
方靖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恭敬退出去。
“阿凌姐，什么事发这么大的脾气，说来听听？”女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貌似优雅的端着茶盏，笑道。
凌天骄一脸你真是没救的表情，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情报员误了点事。”
“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你才不会那么激动，这么多年，若不是重大的情况，你连眉毛都不会挑一下。”女子掀开盖子，一脸享受的吹吹都快冻成冰的茶水，然后抿上一口。
“行了，别玩了。”凌天骄夺过女子手上的茶盏，放在一旁，“你刚从京城那边过来，爷爷最近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
“爷爷倒是没什么事，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平常也会过问一些暗部的事。至于京城那边·····················阿凌姐，其实·····················你想问的是烨哥哥吧，嘻嘻·······················”女子偷眼瞧着凌天骄，笑道。
凌天骄耳后有些发热，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严肃点，快说！”
“你说，我就说，怎么样？”
凌天骄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握在她的肩上：“盈儿，这件事你不能插手，大周政权不稳，天下战事未平，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踏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你还小，我不想你卷进来，爷爷只有你一个亲孙女，你不要总是让他担心。”
“我就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才跟着你啊，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我就是想跟着你学点本事，不要像上次那样，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再说了我哪里小了，我也只是比你小一岁，你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
凌天骄望着女子的眼睛，充满着执着坚定和倔强，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很久以前，一个少年不服输的举着剑，对她说，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她淡淡垂眸，转过身，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告诉你便是。”
“·······························暗部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处理完了。”
“北秦那边情况如何？”
“今年大雪，粮食短缺，驻扎在境的傅君泽上奏朝廷，请求开启粮仓，但是被驳回了，所以··························死了很多人。”
“傅君泽？我今天看见他了。”
姚盈登的一下站起来：“他不是在边境吗？怎么会························”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你看这里················”凌天骄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北秦在西北方，而临兆却在极东方，即使快马加鞭也得四天时间，别说那时，周皇还未下旨，增派援兵，就算说了，他又是怎么那么快得到消息的，快到与我们的行动只差一天。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这次就不会空手而归，还差一点暴露本部。”
“阿凌姐，这么多年了，也不是没查过，傅家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很多。”
“他在边境待了八年，看这样是要回京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千盯万防，正面交锋才分得出胜负！”
“东晋的战局如何，有阿姐在这里，想必傅敬宣会吃不少苦头吧。”
“我从未小瞧那位大周战神，在我看来，是个对手，他对战局的掌控能力非常强，带兵严谨，没有特定的战术，我们两个基本上是临场发挥随机应变，比速度，比魄力，比狠绝，才勉强打个平手，不过，这也够他消停一段时间了。”
“阿凌姐明是在帮东晋抵抗傅家，实际上是为了让周皇怀疑傅家的居心不良吧，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也是阿姐派人散布的吧？”
凌天骄双眼盯着图上明煌城：“周皇老了，疑心也越发重了，李维是欧阳易的门生，所以才会派他来监视，但是，还是被他们抢先了一步。”
“东晋那边，据说皇帝差点自杀是什么回事？”
“那个蠢货，听到傅敬宣的名字，竟吓的魂飞魄散，要不是我们的人千方百计隔着，早死了，前些日子，明明大胜了一场，他倒是清闲，写了个降书暗地里送出来，拦了好几次，还真是坚持不懈。”
“哈哈························这个人真逗！”姚盈止不住的大笑。
“你先别笑，把京城的事说说吧，一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实际到底如何。”
姚盈闷笑了一会，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月牙形，许久才说道：“年前国宴，宇文皇后因善妒之事被周皇怒斥，差点被废，宇文家的门阀地位不保，近日来，欧阳世家风头很盛，淑妃晋为贵妃，陆家满门抄斩，朱云升御史台，世家三分天下，上元节夜，周皇遇刺，伤了左臂，不过没死成，是曹国人下的手，第二天，他们的据点被端了两个。唐皇赵祺大婚，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已是丞相的孙女，叫王若茵。周皇似乎很想和南唐联姻结盟，正在考虑哪个公主合适，不过，南唐的太后根本不买账，国书到达前一日进行的册封大典。大概的事情就是这样。”
“哦，对了，七皇子今年深得帝宠，传言，周皇有意立他为太子，门阀世家也应经开始准备了。”
凌天骄默默听着，虽然她说起来散漫轻松，但是她知道，门阀氏族，后宫朝堂从来是不死不休的，八年了，她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西陇中心的断头台，那里的血从未干过，每天都有人死，官员，死囚，平民，奴隶，甚至公主嫔妃，每天都会有人迫不及待扑过去，如朝，晋升，朝着黄金堆砌的欲望和贪婪。
姚盈抓着她的手，眼中期盼、坚定、忍耐一一闪过：“阿凌姐，八年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北秦啊？”
“快了，就快了，我们一定会回去的，相信我。”凌天骄凝视着她的眼，点头道。
天色渐渐明朗，风声呼啸，少女的声音不大，可以轻易被风撕碎，但是却莫名的让人从心底温暖起来，让人不得不去相信。方靖的影子微微一凛，高大的身子挺直，如同坚韧的雕塑。
“阿凌姐，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暂时还不行，济州发生了暴乱，我要去看看，怎么了？”凌天骄有些疑惑。
“哎呀··············烨哥哥来信了，他说············他说···············”姚盈站起来，朝帐外踱着步子，两手捂着心，似笑非笑道：“他说，阿凌，我想你啊，你快回来吧，阿凌，我想死你了，想你想得我的心都快碎了················”说完，猛地跑了出去。
“臭丫头！耍我···················”
“哈哈哈··························”
身后隐约传来凌天骄恼羞成怒的声音，女子跑了出去，步子渐渐缓慢，面色平静，她站在山坡上回头望着小小的营帐，风吹起她两鬓的发丝飞舞，眼神复杂。
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
她说
阿凌姐，他是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