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秋却知道,只要这手指轻微的动弹一下,生或者死,就在这人一念之间。
二人揣测不安,跪地等着宣判。
“罢了。”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你二人速速离开朝歌避世修练去吧,莫要执迷不悟毁了这一身道行。”
二人心中同时一突,侥幸的惊喜猛然涌出,带着浓重的愧疚冲得眼睛微微泛红。
心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已是这女子念在同宗的份上宽容了,若再不走……
二人对视一眼,复杂的眼神似是瞬间千回百转,最终,欲言又止。半晌双双叩拜行了大礼,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小姐,就这样放她们走了?”流水一脸不甘的忍不住问道。
“她们与我也算有几分渊源,族中只剩这两只,总不好在我手中绝了根。”边说边自椅上站起,流水紧跟着进了内殿。
“那也要惩戒一下,不然还以为我们好欺负,任人拿捏呢。”
白晨摇头轻笑,歪到塌上。
突然眉心一动,表情凝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并没什么异常,这才伸手捞了个抱枕抱着软软香香,不禁想起那种悠然之香混杂在淡淡龙香里的气息。调整姿势歪着,舒服的叹了口气,还是用惯了的好。
“做人要有肚量,我记得很早就教过你了,你都记哪去了?”
“小姐,我记得不就是比干肚子里能乘船吗?”
“噗嗤”白晨喷笑,脸埋在抱枕堆里半天才缓过气。
“我说的是宰相肚里能乘船。”
流水一脸茫然:“比干大人不就是宰相吗?”
朝歌城外一处偏僻密林。
几珠年份已久的参天大树枝叶翻茂,将附近一小片的地方密密遮住,光线只能透过枝叶缝隙微弱的照下,斑驳阴暗的光景下,枝叶被风吹得沙沙做响,像有千万条蛇吐着血红信子四动游移。常年没人来过的地方自然荒凉的很,林中竟是树叶腐烂的酸味。
两道人影来到附近,四周看了又看,确定没人这才闪进林中。
一前一后不正是狐戎狐秋二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潮湿泥泞堆满树叶的地面渐渐变得干燥,密林中现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空地上站着一个女子,深紫衣裙,飞仙髻上斜斜插着几支金步瑶,手挽华丽金色织锦披昂,背对两人而立。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上前跪倒。
那女子没有回头,只是在她们将将跪下后开口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声音温柔婉媚,让人想到娇嫩花瓣随着碧波流淌,清泠里透着辗转缠绵,听得人心酥麻。二人却一脸谨慎惶恐,不敢因声音娇柔就小看了这统领妖界数万年的妖皇。
“已将梦石放在了殿中。”狐秋答道。
“很好。”
“妖皇答应的事……”狐戎迟疑着问道。
“本皇应承的事自是金口玉牙,你们就此离去吧。”
二人心中虽疑惑,却没敢露在面上,称“是”转身匆忙出了林子。
等确定二人真的走远了,女娲这才转过身来,这一动几丈长的蛇尾闪着暗金光芒在裙下一甩到了身后,将地上落叶扫起了一片。
“那梦石真的有用?”女娲对着一处虚空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她身前不远处的虚空突然涌起了一团血雾。自血雾中传出一个似男忽女的声音答道:“你以为那是普通的梦石。”
血雾中传出一阵怪异的笑声:“那梦石在魔血池里泡了近万年,是我专门为她准备的,现在除了我没人能让她醒过来。”
女娲眼中凶芒一闪,眼睑下射出一道寒芒。
那血雾似有眼睛一般:“我们说过各取所需,那男的怎么处置随你,她自有我帮你拖着,那不是你能碰的人。”
“等她醒过来,恐怕没那容易善罢甘休。”女娲轻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到时她若发难,恐你我都不是她对手。”
血雾沉默了一阵,没有声音传出,只是竟自没有知觉的旋转着。
女娲见他似是意动,接着劝说:“趁她入梦,这是唯一的机会,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忧郁。”
血雾突然暴胀了一下,似男忽女的声音再次传出,却提高了几度,显然是带着怒气:“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记住不该碰的人永远不要去碰。”
血雾说完这句就消散无踪,密林中又恢复了阴森寂静。女娲在原地站了许久,脸色几转,终是不敢以身犯险,一转身也消失在林中。魔域深处,血池。
血雾弥漫,却比平日淡了许多,隐隐能看清幽黑袍服的男子盘膝坐在一块黑岩上睁开了眼睛,眼角霎那倾斜向上,干净利落的描绘出高傲的弧度。乌黑睫毛上翘,露出纯粹到妖艳的血红双瞳,被淡淡雾气笼罩如烟似幻诱惑迷醉了满天星辰。挺直的悬鼻如玉钩倒挂,薄唇紧抿着无情却拗执的淡淡色泽。刀刻般的深邃轮廓被久居上位的尊贵气度衬得越发果决硬朗。只是望向血池人影的眼中却带着深深忧郁惆怅,似倒流回了悠远记忆的长河里,被波涛万顷覆顶淹没。终于被他等到了。
似是对人又或对己喃喃的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苍凉大漠被风沙吹磨了万年的枯岩,满满的岁月沧桑。
“我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
桃夭宫。
晨时放晴的天儿不知怎的突然又刮起了狂风,昨夜沉积的雪被风携夹着漫天肆虐乱舞。屋门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突然被推开,狂风卷着雪花霎那灌了满屋。盘膝坐在床上的方璃自冥想中睁开了眼睛,就见流水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床边,抬手就抓了过来。却落了空。
一回头见人已经在地上站着。
“方璃长老,快,快随我来,小姐出事了。”说着上前拉人就要飞跑。
方璃一见她急成这样也多话,后伸出的手却先一步拉住了流水手腕。只一闪,两人便齐齐消失在屋中,转眼出现在白晨寝宫外殿。
殿中已经有人候着。温候正焦急的翘首向门外望着,不想,一回头,人在他身后出现了。一时间瞪着眼自门口到流水身上看了几个来回,吱吱呜呜给惊得愣是没说出一句全话来。
流水哪有心思管他,拉着方璃进了内殿。
纣王坐在床边,神色暗淡眉头紧皱着,握着白晨的双手却仍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用力。
他宁愿一切仍只是他的梦境。
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日思夜梦,梦醒了,哪怕只留满心空寂。他宁愿日夜辗转思念煎熬着,也不愿像现在这般。昨日墨发红衣雪中惊艳似还留在眼中,寿仙宫淡淡余香里的暧昧还未诉完,今日就这般……
流水拉着方璃走到床前,有些焦急的说道:“昨晚回来还好好的,一躺下就睡得很沉,直到今早我叫了几次叫不醒。方璃长老你快看看,小姐,这是怎么了?”
必竟是个小丫头,第一次遇到这样六神无主的事,一急泪珠子就在眼圈里直滚。
纣王一见来人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流水不叫御医,却将这男子找了来,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强压下心中不悦起身让了地方。琉璃也抬了头,视线从床上移了过来。
一时间,屋里三人一兽都直直看着。
方璃走到床过轻轻握住一只素手,视线柔和的落在白晨润玉一般的脸上,从额间发梢里露出的精致乌黑美人尖,到飞扬洒脱如浓墨勾绘的眉,眼睑轻覆宁和静好的长长睫毛,遮住了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瞳,再到直挺翘立玉梁般的鼻,淡粉嘴唇轻轻抿着润泽柔软的弧度,却仍能看清如个性一般鲜明纯粹的轮廓上优美起伏的线条。
他凝视了很久,很久……
离的最近的琉璃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天荒地老般的恒久悠远,像是九洲初始天地乍现千千万万年来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她,寂静无声却附着千言万语。
那眼神甚至是深情的,由深情中延伸出浓重的痛苦,淡黑瞳眸泛着一层浅浅的水雾,似要在辰光破碎前将汹涌而出的情感全部收拢回心底,重新深深掩埋。
直到流水担扰的声音响起:“方璃长老,小姐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令人迷醉的柔情瞬间被魔咒唤醒,眼中光亮一闪,水雾消融。
轻轻将手放下,抚平有些微皱的袖摆。
“昨日谁来过?”声音依旧清泠优雅,没有半点刚刚的恍惚。
流水一惊也顾不得纣王还在:“入夜时,狐绒狐秋来过谢罪,说了几句就被小姐放走了,可她们走的时候小姐还好好的。”
琉璃脸色一暗:“难道是她们做了手脚。”
流水接道:“应该不会吧,以小姐的修为怎么可能被两只小小狐妖算计了。”
“还有一个人可疑。”
三人寻声齐齐转头看向方璃。
方璃越过纣王,面色严谨的对着流水琉璃说道:“你们别忘了,我为何出岛。”
流水大惊忙转头去看琉璃,对方也默契的转头二人对视一眼。
“难道是女娲搞的鬼?”流水说完自己先怔住了,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她修为不如小姐,怎么可能暗算得逞。”
琉璃难得开了口:“女娲执掌妖界日久,难保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说着转向方璃:“方璃长老,我们不若先将小姐送回灵狐岛。”
“那倒不必,族长这是被离梦困住,不需回岛,在些处亦可破解。”
纣王在一旁听了半天,越听越是糊涂,不过最后一句他却听明白了,那就是有救。再看方璃精致俊朗的脸似乎也比方才顺眼了许多。
心中激荡,面色平静,上前两步。
“这位先生知道破解之术就请速速说来,所需何物也只管道出,我必为先生寻获。只要能救得妲己醒来,孤不惜任何代价。”
方璃神情难解,看了一眼纣王,他眼中虽有心痛,怜惜,焦急,忧虑种种情绪却仍然目光清越,灼灼如层云中跳跃而出的朝阳,仿若旧时风景啊!
何等熟悉!嘴角不自觉扯出浅笑,浮游在皮肤表面的阴冷。不惜任何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