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岛环伺的离心岛。
云中有仙殿,西子有花宫。
宫殿东角地势稍高的桃园,花盛烟霞,枝卧水浅。群芳纷临,彩袖扶风,哝语笑招。玉手拮桃入竹筐。碧衣女侍轻咦了声,唤过众女伴同观,“你们且看,那席上所座究竟是何人?”
帝子财富匹国,花宫这番穷尽一切待客尚是第一次,无怪乎众女好奇心盛。
众女侍群观一阵,各种猜测议论皆有。最后还是一名稍年长的青衣女侍对着众女正言:“主上的尊客,不许私下议论。”
众侍遗憾轻哎两声,纷纷转身忙碌起来。
白栏为柱,荷影亭立。持了各种乐器的仕女如海市蜃楼般表演各种舞蹈。案列陈席,一袭雪衣飘洒的青年男子落座,面冷清霜,寡言素淡。不过也就因此,他越发显得壁冷如玉静灼花开。
与帝子以前的宾客乐于被侍奉不同,男子酒水自取意态潇洒怡然。那名俯身退下的女侍面有缺憾。玉仙子,近十年方涌现的足以领衔当世风雅之道的人物,琴艺更称卓绝天下,更有当世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为了得到近前侍奉的机会,花宫暗里不知有多少女侍手段用尽表情唏嘘。
其人漆发如墨,目胜寒星。
雪衣绝尘,举杯自斟,旁若无人。
意兴稠缪处,他依着身后一株老梅,轻掂着胸襟下的玉瓶,细细摩挲,神思幽幽。未几,再举杯,则沉醉。
寒目惺忪,意态慵散,独酌自醉,凭生几分风流。
他自管自地沉溺,丝毫不在意旁人若有似有投注在他面容上的眼神。有侍者悄声而言,自从三年前因为一场剧变失去了那个叫青蔻的女弟子后,玉仙子便在无酒自醉。整整三年了,他一直对身旁万物视若无睹。换言之,现在的玉仙子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他的心,早已遗落在尘埃不知名的角落。
帝娑华以财令天下才子,却唯独对眼前这个男子始终只以风雅相交从来不许金钱。
许之以礼,敬之以近,得帝子如此相待者,世间唯此一人。
花宫平时有自己一套独到的计时方式,被称作花历。花历今年此夕,花宫上下人等无不欢欣雀跃。平素鲜衣极妍的帝娑华这日却意外着了一袭素衣,直梳垂肩的发间亦是丝毫饰物不见。
宫门重重开,帝子步履无尘而来。主客齐临,同样素净的二男子登临高台。玉仙子立于当先,白衣迎风,掣香而焚。主随客意,帝娑华上前引香到炉,与玉仙子并列站立。当世敬神,民间喜财神,花宫却独尊花神。花宫每年一次的花祀,上拜花神下尊花灵,整个祈福仪式于整个花宫意义非凡。
头柱香,意味着将得到花神降临的第一次福佑。
帝子引客入座,同样风仪非凡的二人,一如温冷玉,一如邪魅神,真是华茂耀堂霁雪春风。帝子灿然一笑,“当世仅存一株的奇花——昙华,相传可解世间所有奇毒。听说一年前入了阁下的手,如今可曾开花了?”
玉葛目光浸润幽远,“难得花开,故到此一求。”
帝娑华任由貌美侍女取杯斟酒,“花宫事花神,有头柱香的福佑,先生必能一举得愿。”
玉葛静冷抬首与帝娑华视线相交,“方法试尽,才知需要花引子。玉某今至花宫,便是为此而来。”
帝娑华轻忽悠然,“花引乃花宫圣物,重要如我之血肉。我乃一介商者,向来无利不换。先生要我割肉伺血,可曾想过以何物来换?”
玉葛沉久无言。
帝娑华轻然一笑,“曾闻先生有一爱徒,擅丝竹,喜雅艺。尤其制得一手好香,香染衣可经年不退,世人莫不许以千金求之,令徒却称此香只唯其师一人所用,故而才有了素手红袖添香唯一的典故。如今香存人逝,先生独守昙花,便是为唤醒旧日温存种种?”
玉葛脸色一变,下意识握紧手中酒盏,指间青筋浮现,“花引换一诺,换是不换?!”眉宇颓败,接连说出数个换字,似乎已消耗尽他全身所有力量。
帝子如有所感目光悠远,“昙华其花,存世不过十数年。先生可知它的真正出处?”
玉葛淡然,“愿闻其祥。”
帝子似笑非笑看住:“其所出,乃流芳紫殿!”
呯,是茶盏案板翻落声音!
玉葛尴尬看着一地碎乱,面色虽紧犹疑,“流芳紫殿,精绝百艺。向来以为只是传说,难道这个地方真的存在?”说到最后已生向住。
帝子以唇噙美人指间递来的葡萄,缓慢笑语:“紫殿有绝姬,昙华正是其名。乃是其以心口血浇灌三年,凡株变异而成奇花。要得花开,除非取旧主血伺育三月。”
玉葛面带玄妙,“人血育花?如此神异之事,让我如何信之?”
帝子推开美人膝,正身坐起,以指扣案,“商,乃是以诚信令天下。我有今日之富,先生还不信我?”
玉葛与他视线相交,“流芳隐世排外,花宫如何与之有所交集?”
帝子抖了抖袖,托举出现一个硕大金元宝悠然自得,“有财,自可通天下晓万事。”
玉葛眉宇诡异动了几动。
邪气魅惑的花宫主人刹有介事拿着个金元宝说事,这副画面不管怎么看都有违和感。
玉葛复还入座,仍牢牢锁看对面华衣玉服的男子,“我需要一个信物来证。”
“这个容易。”帝子复归入暗处,稍后再出,亲自奉一页纸至玉葛面前,“流芳谷追奉风雅之道,紫殿奉事之人皆有印信代表身份。其符印取材特殊纹饰迥异,亦是为其风雅体现之一。先生博览广泛,此印信想必识得?”
玉葛面上一喜,如得至宝捧着宣纸到窗前借光细看。良久,抑了激动回首,“紫氏一族秘文!若非三年前我以一本罕世曲谱作为代价,从流浪艺者手中得来一卷奇书并潜心加以研究,此秘文我亦难辨识!”
帝娑华迎光朔颜,“这信物可好?”
玉葛正色,“所书乃昙华!不过印信纹路中有裂痕数道。自古讲求印信如其人,此印如此,想必物主曾遭逢大变?”
帝子持杯倚柱赞叹,“先生颖慧。”
玉葛紧上两步,“不知旧主何在?”
帝子看住他玄妙而笑,“玉印尤在,旧人却逝!”